湖湘广记我的长桥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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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涂国林插画:唐建六十年前一个秋天的早晨。怀揣着高中录取通知书的我,一根扁担,挑着一口木箱和铺盖卷儿,从家中出发,走二十多里山路到霞凝火车站,转乘两站的绿皮火车到长沙,然后从长沙火车站经小吴门,穿过铁道线,从五里牌出城,过东屯渡石桥,经张公岭、马坡岭、泉塘后,再前行三、四里吧。这一段是长浏公路,铺着碎石,不时有车顶背着大煤气包的汽车飞过,卷起的飞尘久久不散。出发时扁担芒鞋权作马,待到落日时分到达长桥,已是腾云驾雾般飘忽,一身臭汗任风尘了。

初识长桥

长沙县的长桥中学,又叫长沙县一中,绝对是长沙县的一块牌子。有许多有名的人从这里走出去,更多满怀憧憬的人走进来。学校创办于年,冠名“圣和”,原是一座柳氏祠堂。首任校长是柳午亭先生,一位爱国教育人士。其子柳直荀烈士,是毛主席词中“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之杨柳先烈先贤。故此,长沙县的人民都知道他,长沙市的人,大多也了解他。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的长桥中学,是个什么样子呢,且听我细细道来。实际上,长桥中学位于长浏公路13公里半左右,南侧。彼时,这是靠近城市远郊的农村。学校依山而建。典型的湖南乡村梯田式田垅中,一条小溪穿中而过。长浏公路在田垅中跨过一座小桥,向远处的山包间穿绕而去。小溪畔、山脚边、田垅旁,有一处惹眼的乡村建筑,它高高耸立的几字型女儿墙,粉墙青瓦,掩映于一段围墙内。这正是祠堂的主体建筑,也是学校的大食堂和大礼堂,全校活动的唯一场所。所有墙壁一式的古青砖砌就。穿越大食堂往里,是一个内操场,环绕操场是一四合院式建筑,两栋是教舍,一栋是二层楼的学生宿舍。出大食堂门,是一棵腰围约丈余的古樟,树干如铁塔般壮实,簇拥出一硕大的绿色华盖。枝桠层层叠叠,盘龙错节。树冠极大,恐有半亩的阴凉地面,会有几百年生命的历程了吧?在内操场北,是学校的两条主干线。一条主轴线通到山顶的校长办公小院,另一条主干从山底顺着山势盘旋拾级而上,将教室串接了起来。山土一片深红色,是典型的南方红壤。遇到下雨天,路面泥泞,一提脚就带出一大块泥巴。路也成了泥浆路。学校自年开办高中以来,到我们是第三届了。高中面向全县招生。那时能入读长桥高中的学生,恐怕个个都有点小自信吧。但这是一九六零年秋季,全国性经济困难正在加重、蔓延;人民公社、农村大食堂也日渐艰难,群众生活遇到了极大困难。这真是国家历史上一个特殊的时期。

初识长桥秋凉夜,吹落一地鸽毛

从校长办公小院去大操场,是一长排红砖单层学生宿舍,每栋房间不多,大概五、六间。两头的两间长一点,其宿舍门东西相向。中间宿舍短一点,房门一律向南,因此在房门前就有了一个带屋顶的走廊。我班的男生宿舍分在第一栋。我被分到西头的一间大宿舍,应该是吧。宿舍住8个还是10个,已经记不清了。外校来的与老长桥生,几乎是一半对一半。几个老长桥人熟环境熟,胆儿也大,不似我们外校来的人拘谨。他们在宿舍里有时互撕互闹,有时又共进共退,宿舍也就热闹异常。一个晚上,已经熄灯上床了,几个老长桥依然在贫着嘴,蹑手蹑脚地,在靠窗的一个上铺,点起了煤油炉,煮起了食物。然后是等待、飘香夹杂着煤油味。最后是他们的碗勺声,我们躺在被窝里咽口水。“香极了。”“快吃,快吃。”“别那么吃独的,留些给我。”“宁吃天上四两,不吃地上一斤。”几天后大变天,一阵北风起,将宿舍西边山磡中的一个山洞吹开,一地的鸽子毛,在宿舍前后飞舞。学校丢失鸽子,北风吹出鸽毛。鸽子何其不幸,抓住断不轻饶!

钟鸣鼎食:磬爹与劳模娭毑

长桥有二位校工,不仅名字响亮,还因为他们都是可亲可爱之人。先说磬爹吧。长沙话这个“爹”字,不是爹妈的爹,而是读“dia",与爷爷同义,是对男性老者的尊称。而这个磬字,就相关于他的职业了。他50多岁,花白的头发,个儿高高,背部已略略弯了下去。磬爹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司磬。在那个没有电的时代,作息讯息的发布就只能是摇铃撞钟了。但长桥学校建筑相当分散,宿舍、教室,占据了好大的一个山头,普通的摇铃声传不到学校的各个角落。在校长办公小院前左面的屋檐下,竖立着一个木架,一把铁鎯头挂在横梁上,一截钢轨就悬吊在横梁下。这种样式,与战国时期的曾候乙编钟别无二致。钟是圆筒形,磬是长板状。钟声浑圆雄厚绵长,磬声清脆激扬高远。敲钢轨的声音与"磬"的声音同类,也可以说半截钢轨是一面特殊的磬吧。这就是磬爹的由来。劳模娭毑是典型的湖南女性,中等个,微胖,大概五十岁左右吧,话唠。她是食堂的炊事员。每个同学都去过厨房劳动,所以,全校的人都认识她,她也几乎认识每个人。印象最深的是厨房大蒸笼,四四方方,边长近乎两米。劳模娭毑在蒸屉上摆饭缽子,从米箩中量米入缽,加水,如蜻蜓点水,精准而又麻利。磬爹的半截钢轨敲响了,劳模娭毑的饭菜煮熟了,同学们蜂拥而入大食堂。每一个同学都被编入固定的席次,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定量标准。厨房外有多排的饭桶架,每个饭桶都有编号,对应着大食堂的每一个餐桌,对应着不同粮食定量的八个同学。应该说中国的管理是精准的,精准的定量,精准的饭桌编号,还有精准的其他。记得每桌打菜是用脸盆,搪瓷的。吃得最多的是水芹菜、洋葱、包菜、萝卜。后期食堂也开发过高科技产品人造肉,是用米潲水及其它酿造的,此是后话。用餐后饭桌上的饭菜盆几乎是水洗过般光净,唯一例外的是水芹,常常有大半盆剩下。水芹菜里常见蚂蟥,不过煮熟了。

可爱的老师们

1

俄语第一课:

妈妈多嘛,嫂子打袜子

新学期开始了,神秘的外语课也开了。外语当然是俄语,苏联是老大哥,我们走的是十月革命的路。我们要学习苏联的革命经验,我们要与苏联顾问打交道、做交流。所以,长桥不开英语课。要学外语了,那个时代,对连广播也听不到的农村同学们很神秘。一种兴奋而又神圣的情绪在表露出来。谁是俄语教师?谁会讲一口流利的俄语?上课钟敲响了。一位黑黑达达的老师进来,1米7左右的个子,像一位工厂的工人师傅。“打娃得里西,哈得拿硕!”老师向讲台下打招呼。“打娃——得礼兮,哈哈哈——硕!”台下的同学也茫然地结结巴巴地跟着回答。老师笑了。老师姓周,他告诉大家,这种回答错了。他是对大家说:同学们好!同学们也跟着大笑起来。老师介绍起学俄语的经验。他说,俄语很好学的,像“妈妈在家吗?”,中文只要说:“妈妈多(多字二声)吗?”回答妈妈在家是:“妈妈多(多字四声)嘛。”全教室笑得前俯后仰。老师又说:“像创造、创作这个词,создавать,最容易记了,中文的发音是:“嫂子打袜子。”“同学们跟我一起读:создавать”大家一起跟着:“嫂——子——打——袜——子——”就连最沉默寡言的同学,也是哈哈不断,有的已笑出了眼泪,有的笑得趴到了座位下,不断地咳嗽。等到同学们舒缓下来,老师谈起了自己学俄语的历史。他说,他也只是经过了三个月的俄语速成,今天就站在了这个讲台上。他比同学们就只多了三个月的提前期。俄语这么容易学,同学们还有什么顾虑呢!周老师讲了许多学俄语的故事,写了与苏联同学的通信地址,还向大家展示出苏联同学的来信、明信片,花花的信纸,花花的文字。最后,周老师的一席话又让同学们顿生疑惑。他说:“俄语中有一个发音,在中文发音里是没有的,大家要练习才能学会。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也学不会。”“这个字符是‘р’,弹舌音。气流从喉部发出,冲击弹起的舌头,不断颤动发音。”老师发出‘р’了音。同学们开始发这个弹舌音。满教室象水牛喘着粗气,嘞,嘞,嘞。可舌头就象是一根根冰棒,硬梆梆的,哪会有人把它弹起。造物弄人,这炎黄子孙的舌头咋就这么不听使唤呢。老师只得指点迷津,“大家漱口的时候,用漱口水含在口里,不断地呼出气流冲击口中水体,舌头与漱口水一起振动,熟能生巧,舌头也就变灵活了。”“导师列宁的‘р’音也发不好呢。”下课前老师留下最后一句话。接替周老师的是何老师,矮矮胖胖,俄语说得很流利,水平明显要高个等级。同学们都爱听他的课,也很喜欢他。只是后来,他越来越瘦了下去,裤脚像风中的旗帜,随风飘荡。有一次,我去洗浴室提水,却见他站在浴室锅炉的灶坑里,用火钳夹着一个大瓷缸,在煤火上煮菜。食堂的有些青菜是直接在水塘里清洗,过后水塘的跳板边还会飘浮着一些碎菜叶,何老师经常去收集来,拿去犒赏他的大肚皮。看着他弄脏了的双手,看着他冬天甚至挂着鼻涕的身影,斯文尽失,不由得痛彻心脾!

2

物理老师:

左口袋书成卷,右口袋肉成坨

志朗老师在长桥是有口皆碑,他讲课的风趣、恢谐,深得同学们好评。听他的课好比下馆子。高年级的同学向低年级说起,眉飞色舞,赞不绝口。有幸得很,十班的物理正是此君讲授。老师已40多岁了,在长桥应是老字辈。中等个儿,开顶,不修边幅。穿四口袋中山装,口袋油光光的,时不时地有些漫反射。一副笑脸。有济癫的憨态,多济癫几分正经。别的老师上得讲台,手里抱着一大摞子,课本、教案、几本参考书,还有其它。可志朗老师特别,他是光人一个。上得讲台,先从左口袋掏出课本,再从右口袋掏出粉笔,讲台上一摆,娓娓道来。他的教科书叫人看着是忍俊不禁的。就像顽皮的小学生的课本,前面的和后面的书页都掉了,剩下的几乎都成了卷儿,只有课本中部的勉强平整。他那么‘整’书,不卷才怪呢。他的课本和教案不在讲台上,而是刻在脑子里的。有同学信誓旦旦地说,志朗老师能把课本从第一页到末页全背下来,不差一字的。到底能不能全背下,谁也不知道,但同学们都相信这样一个美丽的神话。一次上课铃响后,志朗老师站上讲台,先是左手从口袋掏出书卷摆放在讲台上,接着右手口袋掏粉笔,掏来掏去,掏了半天,最终掏出来一坨猪肉。那时肉是极为罕见的凭证奢侈品。老师集攒了全家的肉票,排了一早上的队买肉,上课前来不及回家,粉笔没带上,肉倒是带来了。老师仍是一脸的从容。

3

诗开语文第一课

语文老师一走上讲台,二话不说,就在黑板上写下了一首诗:

我是长沙人

名叫舒国卿

去年才毕业

学的是中文

今天来上课

教的是拼音

大家可能有疑问,怎么高中还学拼音?现在学龄前儿童不就开始学吗?可那是六十多年前,那时的农村中学一口长沙乡里话,老师也是用地方话教学,能说普通话的,凤毛麟角!很多人拼音还不会呢。舒老师是一身学生相,得体的中山装,一排笔直的纽扣扣得很整齐。鹰勾鼻,看着叫人不易接近。其实人很随和,是很能与同学谈得来的那种。他讲课风趣,文采飞扬,引经据典,听着就知道功底深厚。拼音课上起来很轻松,课堂气氛活跃。他总结了长沙人讲普通话的几个命门缺陷,深得其理。舒老师后与新来的物理教师恋爱,结婚生子。还有一位语文老师,教课也是很受同学欢迎的,常有些文章在杂志发表。那时生了一女儿,取名苦丁。只因这个名字,被人指为含沙射影,对现实不满,受到多次的批判。后面执教的是吴老师,年轻,帅气,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岁,像是邻家的一位大哥。他又兼当我们的班主任,直到文理分班时止。吴老师上课缜密严谨,板书极工整,难字的拼音都加上了。他特认真,课案写得密密麻麻。待班上的同学很好,对邻班的同学也好。由此,先生不经意间,顺手牵人,抱得美人回去。在多年以后,邻班的一位同学大学毕业了,就业了,成为了我们的师母后,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特殊辅导终会有回报。有时候觉得人真是不可思议。在低标准年代,思维、记忆反倒是异常的发达,俄语的课文读过几遍就能背出来,拗口的古文也仿佛是过目能颂。是否像杠杆一样,某些神经抑止了,就让另一部分的神经高高翘起了呢?

晚自习,煤气灯

每到夜幕降临,校办公小院的勤务室就忙碌起来,数十盏马灯在阶台前摆放好,擦拭,加油,上灯罩,上过滤网,充气,几个工友忙得不一乐乎。充气的工作是很累人的。在没电的地方,煤气灯可是最好的照明设备了。它应当是利用高压气体将油壶中的煤油压出来,粉碎成气雾,通过一个石棉纱罩燃烧,光就是从纱罩发出来的,耀眼。这种燃烧很充分,因而它的有效功率应该是很高的。气灯发出的光乳白,像日光灯发出的光一样。光很强,一间教室有一两盏就够用了。这件事看似简单,其实很难伺候。如果没有长久摆弄的经验,弄不好就黑了,有时一个晚上也点不着,或是点着了不久又灭了。碰到这种事情,一个班都自认晦气,大家只好在黑夜中聊天度过。灯被一盏盏地点燃后,校办公小院也就照得如同白昼。几十盏灯扑扑地呼叫,很远就能听到它的响声。摆弄好后,工友们这时会用烟纸卷起喇叭筒,一边擦着汗,一边吸烟一边检查,等着同学们上晚自习前提走。夏天,蚊子飞蛾齐聚在灯前,上下翻飞,在办公楼前悬挂着一条生物条幕。人从此阵仗中穿过,飞虫铺天盖地地扑来,只听见噼噼啪啪的撞击声。晚自习钟一敲响,各班的生活委员会到勤务室提走汽灯,在夜色中,一盏盏汽灯像萤火虫一样游动,穿过夜幕,溶入教室。长桥的夜是静悄悄的。只听见煤气灯扑扑的声音,绝没有城市学校那种喧嚣。连最捣蛋的学生也坐在教室里做作业、温习功课。汽灯的光从窗户中透出来,组成一串串珍珠,在乡村夜幕中跳动。无论是雨夜,雪天,还是风中,盛夏。

高中的劳动日

经过大跃进后,农村中学的劳动依旧多多。再加之低标准、瓜菜代,学校几乎全部的劳务活都是学生来做。每个班级一星期至少有一整天安排劳动,也叫劳动课。包括初中部,全校一天里有好几个班同时停课。算算有哪些吧:室内有推米、帮厨,户外有吊井提水、浴池挑水,菜园有挑粪、施肥、挖土、种菜、开荒。还有学校的各种采购、运输,比方去黄花镇运煤。现在的人不会见到过去加工大米的工具,湖南人叫“推子”的,其原理与磨面的磨相同,但不同的是,磨会将麦子碾成面,推子只将稻谷剥开成米。这种劳动是枯燥的,剥开的谷皮与米粒往下落,未加工的稻子不停地往上加,反反复复,看不到尽头。时间久了,两个人的配合就会出现不协调,你一扯,他一推,推子就在原地不动。耗尽二人精力。长桥饮用水是井水。一个四、五米高木架,是提水的吊塔。同样是两个人操作。站在高高的木架上,两个人同握一根井绳的两端,一上一下,循环往复,把提上来水桶里的水倒进水池里。一个吊桶有五六十斤重。看着太阳东升,却不知何时能烈日西堕,两人干一天下来,有时手掌皮开肉裂,怎的是一个“累“字了得。扯水已是辛苦如斯,而更上层楼的重体力劳动是给澡堂挑水。想想看吧,一个水桶重有五、六十斤,一担就有一百二十斤了。把水桶从甲地平移到乙地,物理学上定义为无用功,再长再远也一样。现实中是,无用功却还是要去做的。水塘边搭上一块跳板,伸向塘中。挑水的人上到跳板上,弯腰,用水桶来回拨开水面上的漂浮物,再按下水桶装满水,站立起来,跳板在水面上忽忽悠悠。做无用功,平移百多米,上台阶,把水桶里的水倒入高高的澡堂蓄水池中。施肥浇菜的劳动组也是重体力活,两只尿桶装满水、粪都在一百斤以上。早上要去宿舍楼道收集尿桶,白天要去粪池掏粪,兑水浇菜。碰得不巧,有人如厕,粪液、尿液洒下来,沾到身上,也是常事。生长在今天的朋友们,你们能经受住这种磨炼吗?劳动中女同学往往是有些被照顾的,她们通常被安排帮厨。摘菜,洗菜,切菜,淘米,蒸饭,洗碗等,这是相对男生而言轻一点的活。但我们班上就有一些女同学,她们很倔强,不服气,和男同学一样挑尿桶下田,她们真的很能干,不逊任何人。

黄安妹停学

班上一个极其腼腆的小妹妹,文静、不好言语,脸色经常黄黄的,单薄的身体,她与大家不同,没寄宿,读跑学,名叫安妹。平素不大叫人,遇到熟人浅浅地一笑就算是打了招呼。因为是跑学,就要自己带午餐。同学们去食堂用餐时,她独自一人坐在教室的角落,打开一个饭盒,大抵都是一些杂粮。遇到同学吃完饭回来,她边吃边浅浅地笑:“大哥,来一块?”以后,调皮鬼男生看到她,拿她打趣:“要不,来一块?”她不恼,仍然是浅浅地笑。大概是第二学年吧,安妹同学经常找到生活委员:“没办法,明天我家有事,请假一天。”“什么事呀?”生活委员追问。“柴米油盐。”以后,请假次数多起来了,最后一次,竟连续半个多月未到校。有一天下午,她来到学校,找到书记,坚定地说:“我要退学。”她仍然淡淡地说话,说起了家庭困难。“公社食堂撤了,要养活一家,只有在自留地上多种点东西。”她说,“我已经上到高中了,再上不允许。我是老大,要照顾小的。以后条件好了,让妹妹多学吧。”同学再三再四地劝说,都不能改变她已铁定的决心。大家婉惜,忧伤。书记只好陪她去校办公室办退学手续。她和大家一起吃了晚饭。饭后,同学一直送她到回家的路上,挥手再见。“你们毕业时,我一定来送行!”继安妹停学后,陆陆续续地又有人没来上课,有的办了停学手续,有的什么也没办。空出的课桌移到了教室的末尾。缺课的人不断增加。望着空空的坐椅,教室似乎显得空荡起来,再后来,入学时的六个班级就撤了一个,在读的同学插到其他班里。这段时日极其艰难。高考结束,安妹真的来了。她向大家道喜,和大家一起照毕业相。她变黑了,不再是小妹妹,倒象是大队女干部。“谁说寒衣少,我们合穿一件战袍”,这是《胆剑篇》中的一句战歌。在我们高十班,总是有一股温暖的风在回荡。同学们劳动中互帮,生活中互助,思想苦恼时互相安慰。当年粮食不够是最突出的问题。男同学孙国华耿直豪爽,同学们叫他孙大炮。他家境相对优渥些,经常把自己蒸的米饭与同学们分食。我与他同一寝室,又合得来,受惠于他多次,至今常念在心。不是他有多富裕,而是有一颗友爱之心。受他照顾的其他同学也不少。支部书记倪杏华,她是城镇户口,每个月有定量,就默默地将自己的定量的一部分拨到另一个女同学头上,时间很长很长。另一名美女同学盛美之,据说也长期资助了别人。许多人帮助了别人不说,受惠人也不知道。劳动课聂同学经常挑水,常在回教室后在课桌里收到一瓷缸饭,谁送的都不知道。锦上添花不足道,雪中送炭才是何等情深呀!

夜守榔梨罗卜

这年间,夜晚是最不平静的。咋一看,静悄悄地鸦雀无声,连狗儿也懒得叫唤。但实际上汹涌着暗流。偷盗时不时发生,甚至于就在你的眼皮底下。为了防盗,学校每夜都要派人值班守夜。校舍要有人防,菜地要有人守。这值班守夜的任务也是由学生轮值担负。长桥附近一带,土质松软、肥沃,粘而含砂,深褐色,是种萝卜的好土。这里的萝卜长得又长又大,水分足,脆而甜,绝对没有通常的辣味。远近闻名,素有榔梨萝卜的牌子。冬季,学校的菜地大多是种的它。轮到看萝卜地的时候,三四个人一组,分守几个窝棚。窝棚里铺上稻草,守夜者可坐可躺。十冬腊月,窝棚边生上火,驱寒取暖。赶上这趟差事,同学们会带上几本课外书,乐得消遣。到十二点多,肚子实在抗不过时,几个人到地里拔个萝卜,一人吃上一块。学校虽无明确告示,但值班守夜吃个萝卜并不算犯法。冬天深夜吃萝卜实在算不得享受,冰凉冰凉的,吃到肚子里,反而一阵阵恶心反胃,甚至呕吐的都有。常说守五更,那是真正难熬的时候。眼皮子直往下砸,可匪事又往往在此时发生,更要拿着手电到地头巡视。巡逻后,大家都围着火堆,把火添得更旺一些。实在难熬时,就把要背的课文翻出来,你一段我一段地轮着背,有时嘴上念着念着,头已垂了下去。偶尔,在地角、菜地,会捡到剌猬。电光一照,小家伙紧跑两步,顿时缩成一个圆球。有人就捡到窝棚,打死,在火堆里烧熟,你一块我一块地分食。“用你的生命延续我的生命。”一边吃一边有人说。“残忍!”边吃还边有人慈悲。直到东方破晓,地上一片霜白,才可长吁一口气:“今夜无事啰”。

长桥豆渣店

在公路的北边,隔着公路与学校遥遥相望的是一个豆渣店,实际是一个饮食店。有时也卖甜酒。因为长年只有豆渣,干脆都叫它豆渣店了。这年月,这是唯一不要粮票的食品了。每天中午或傍晚,小小店堂里会挤满人,凑足二毛钱,花一两粮票,能排上队,你可以买上一碗甜酒。在一个中等尺寸的泥碗里,稀稀的漂着几十粒米花,有一点淡淡的酒味。若花上二角五分钱,可以买到一碗豆渣。店里的原材料是极有限的,供应的时间很短,所以有了钱还必须有运气。有一次,室拉到了一桩交易:给豆渣店卸一车煤,吃一顿豆渣。晚饭后,赶到店里,只见公路边停了一辆大卡车,煤装了满满一车。同学们第一步得将煤卸到地上,然后用箩筐挑到店子里。这段路少说也有二百米。这笔交意做起来不容易。但没有人打退缩,当然是为了那一碗豆渣。有人卸煤,有人装煤,有人挑煤。同学们默默地工作着。直到天黑许久才干完。我从车上跳下来,没注意到公路边有一个米多深的水圳,一下子栽到了水圳里。同学七手八脚地拖上来,右脚踝处已撕开了一个大口,血淅淅地流。不见血倒罢,见到自己流出的血,头一阵晕眩,人就晕死过去。豆渣店老板没有失约,他给每个同学盛了满满一大碗豆渣,碗中堆得象小山,豆渣里还放了葱花。吃完后又每个人盛了一大碗甜酒,把同学们撑得饱饱的。人人个个傻笑着,花黑的脸,搀扶着,向宿舍走去。

水渡河遇险

农村户口的同学,每个月的口粮是从家里带到学校的。除此之外,想回家打野食,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故而一个月内,总要往家里跑一趟。我从学校回家,有两种线路方式。一条是从长沙走,路程稍远些,有一段坐火车不用走,可两头也有五十多里靠步行,与开学来的路一致。另一路线是不过长沙,全部步行。六十多里左右,途中穿过捞刀河。沿途多有险峻,因此总要结伴而行。我们初中同校的八条汉子,大多是相约同行取后一路线,由此更多了一层亲密。不记得是哪个周末。连绵不断的黄梅雨,下了个多月,河也满了,塘坝也满了,湖区已闹起水灾。星期六下午,上完头节课,弟兄们就上路了。天空仍然浓云密布,随时都有下雨的可能。出校门,疾步如飞。一路上,心情不错,有说有笑。路程约走了过半,到达水渡河渡口。抬眼望去,满满一江河水,把大家吓了一跳。河中漂浮着各式各样的杂物,河水打着漩涡,汹涌而下。大伙一时疲惫地躺在河堤上,望着河水发呆。这附近没有桥梁,仅靠一只渡船摆渡。渡船没有船家,家住附近的人们要过河,都是自己驾船荡浆,往来于两岸。近日涨大水,已经很少有人过河了。渡船倒是停在河这边,就是没荡浆的里手。除了我们六条汉子,再不见一个人。同学们只得在河堤上等。等会划船的过路人驾船。许久许久,没见到一个人影。天渐渐地暗下来。过不了河,难道说再回学校不成?这时对岸有人。“划过来呀,还等什么?”对岸叫。“我们都不会划船,不敢呀。”“天就要黑了,再不过河就得等明天。”“掉到河里要淹死的。你负责呀。”“不要怕,听我的指挥,你们尽管过河。”对河似乎是个里手。也许是想家之心太急,也许就是猛子虫不顾计后果,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同行六个人一齐跳上船,分二排坐好。船上只有一叶浆,无舵。通常人们就靠这叶浆过河。六个人中居然没有一人会游泳。真该死!不会游泳,还偏偏只用一支浆!但没有一人后悔上船。六个人生死似乎已置之度外。记不清大家推谁先举浆。把六条性命全交给他。不是同船渡,就是奈河桥。对岸人指挥着,左浆,右浆……开始并不顺利,船在水面打转儿,就是不前行。对岸吼着:“让船与水流保持角度,不要慌!”慢慢地,船开始往前行,虽说航线弯弯曲曲,毕竟是朝着对岸的方向。操浆人累了,大家轮换上。船过得了河的中线,大家才松口气。眼见得操作越来越熟练,胜利就在眼前。大家正高兴,忽然,船身一下掉过头,向着下游急速驶去。“急流,有急流!”原来北岸河槽深,是主河道,水流湍急。刚才走的南岸河床是浅滩,水流要缓和得多。对岸指挥员也吓得叫起来。此时的渡船像离弦的箭,嗖嗖地向下游冲去。“船头下斜,斜着,掌握角度。用力划,用力啊。”对岸指挥已是慌了神,一边喊,一边往下游方向跑,边跑还边脱衣服。一眨眼功夫,船已下行几百米。小船坐六人,吃水线离船弦很近,看着水浪扑打到身上,船就像随时要翻沉一样。“没事,大家不动,要死一块死!”事到如今,也没有人害怕。船终于像只无头苍蝇,撞到了下游的岸边,正碰到河床拐弯处的山脚。由此地到渡口,船已经下行了几百米。真是绝处逢生!上得岸,每个人浑身上下湿透,像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一样,一半是河水,一半是汗水。

严冬腊月“挤油渣”

冬天的湖南,气候干冷干冷,北风一刮,吹在脸上,像刀子刮着似的疼。六十年前,似乎还更冷些.与北方相比,绝对温度虽说不算低,但南方湿度大,零度并不比北方零下10度感觉暖和。尤其是南方的房屋密封性差,砖墙与屋顶之间有许多缝隙,风一吹过,满教室透凉。冬天又是多阴雨天,连续十多天甚至几十天不见太阳,教室也从不生火,愈觉阴冷。碰到这种天气,在教室里坐久了,两条腿不由得抖起来,踮着双脚尖,像踏缝纫机踏板,一上一下,啪啪地响起。一旦有人带头踏脚,其它人往往不由自主地跟上,有时全班人都动起来,踏得地面嗡嗡震天响,真有地动山摇的感觉。有时老师讲着讲着,突然震天雷响起,把老师搞得莫明其妙,茫然不知所以。越是碰到最冷的年份,发生这种事就越多。冬日课间还有一件有趣的游戏,从小学玩到中学,乐此不疲,称作“挤油渣”。下课后,在墙壁的角落,人挨着两边墙壁站立,一声吆喝,大家发力,从两头向中间挤,一边挤,一边“哎唷,哎唷”地吼叫造势,挤在中间的人承受着十多人的压力,或是被挤得抬离了地面,或是被挤得上气不接下气,汗流浃背,从中间被顶了出来。出来的人呢,又回到两头,再往中间挤。把它称呼“挤油渣”,真像锅里熬猪油一样,被炸得扁扁的。短短的几分钟,又是叫又是笑,每个人都挤得热烧烧的,全身暖暖和和。女同学也玩这种游戏。大部分女同学要文静些,推推揉揉,强度也不够。可有几个疯丫头,又叫又吼,其疯狂劲,也一点不逊男生。

自开电厂,架线上房

自煤汽灯缺油后,晚自习长久不能上。低年级还过得去,对于高中生,无异于灭顶之灾。城里的毕业生还加班上课,乡里学校连劳动课都不能停,晚上再无灯看书,这未来会是如何,还用说吗?若是弄盏煤油灯也是好的。可哪儿有煤油弄?煤油是统购物资,凭证供应,像粮食一样,自己家用都不够,谁家还能多出来?团支部倪书记家长在供销社工作,她想方设法,搞来了几瓶煤油。同学们看到了救星。有人赶紧自制灯具。用棉线搓成绳做灯芯,用白铁皮做灯芯管子,墨水瓶当灯座,白铁皮灯管穿过一个铁盖,灯芯浸到墨水瓶中的煤油里。此灯虽不明亮,可有灯胜过无灯。在教室的四角,各有一盏灯点着,同学们围坐在四周,同灯共济。灯光是昏暗的,火苗拖着长长的黑色的煤烟。空气中呛满了煤油味。熬到下课,鼻子里一层黑黑的煤烟碴。“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盏灯窗前。”有了灯,便有了与城市中学同样的复习进度。只要有灯,大家就会拼命地追赶。有了勤奋,自然将会有收获。此后,大家也各自回家报信,便陆陆续续地又带些煤油来接济。许久以后,学校搞到了柴油机、发电机,志朗老师自任厂长,准备自己发电照明。“你,明科,下课后你俩来办公室一趟。”志朗老师说,学校准备发电,但一切工作要靠自己做。最紧要的一步是走线架线,工作量大,你们要参加。就这样,我们走进了电工小组。学了物理学,学了电路,但一到实际,差距还是挺大的。志朗老师只交待了大体要求,如教研室几盏灯,教室几盏,路灯几盏,开关大致位置要求,至于如何走线,如何布置,都请自己思索。刚开始,我们还得意,跨着电工包,背着人字梯,有七八分的电工模样。但一干上手,就暗自叫苦不迭。一方面是学习一点不得耽搁,只能是在课余施工。另一方面,走线的难度相当大。先是电路。在纸上画好的电路,一到墙上,加上开关,几个灯走线常打架,脑子就迷茫起来。其次,要求走线尽可能短,节省材料,是一个优化的问题,够伤脑筋。还有拉线横平竖直,整齐美观,也一点马虎不得。再次,施工时力不从心。跨坐在人字梯上,用螺丝刀上螺丝,螺丝几乎是纹丝不进。特别是房顶的走线,吊顶是灰浆抹在木条上,灯座必须安在木条上才行.歪着头往顶蓬上使劲,有力无处使。用力太大,顶蓬上翘;力气小了,螺丝上不进。走不了几米线,往往是满身汗透。两栋房子之间架线,更要齐心协力共同完成。“干成一件事真不容易啊。”这时才知道。终于等到发电的那一天。晚饭后,电工小组的全体人员齐聚在发电房。志朗老师非常兴奋,反复检查各处接线、仪表,一切完备。他卷起衣袖,把根麻绳缠绕在起动机的皮带盘上,使劲发力,柴油机冒出黑烟,突突突突,转轴慢慢旋转起来,发电机也跟着转动,越转越快,地板随之跟着震动,室内的灯泡开始变红,变白,声音变成“扑扑扑扑”,排烟口的烟气由黑转灰,转白,直到房内的电灯白得耀眼,电流表电压表表针不再抖动,志朗老师一声“送电”,推上输电闸门,火光一闪,房内顿时明亮起来,一盏接着一盏,刹那间,照亮了长桥的夜。负载一加,发动机转速变慢,响声转低,房内的灯也没有刚才那样剌眼了。两三分钟后,机器转动恢复正常,各类电表指针平稳,送电获得成功!极其扣人心弦的一刻钟后,志朗老师苍白的脸,才逐渐恢复正常,抬起满是柴油的手,揩拭脸上豆大的汗珠,长吁一口气,才开口说话:“同学们,我们有电照了!”我这才注意到,即使深谋远虑、成竹在胸的志朗老师,在如此时刻,同样也胆颤心惊。各栋教室、办公室、走道、宿舍,凡没开灯的,都有人一盏盏拉开。整个学校内,一片光明。长桥的夜还从未有过如此的灿烂。各教室全坐满了人,大家欢呼起来,兴奋得敲打课桌,久久不能安静。一支灯泡就引发了这么多的激动,因为这是自己发出的电,它宣告黑灯瞎火已是过去,无灯的夜晚将不再属于长桥!

铁塔巍峨,郭亮斗智,女将排兵

一九六二年下学期,农村的公共食堂解散了,农民分得了自留地,可以自己种些蔬菜和粮食,形势渐渐地好起来,国家经济也爬过了“U”字型谷底,到处呈现出复苏气象,这从同学们回家返校的书包里就明显地反映出来。正因为如此,学校决定在国庆节搞一场文艺晚会,也是我们最后一次以十班的名义参加学校大型活动了。团支部班委会决定,一定要排出最好的节目,让高十班在长桥青史留名。那时候脑子还算好使,能多背几篇古文,在杂志上寻章摘句多一点,又写得几个黑板字,就被挟持着当了一个团支部宣传委员,任务大多是编写班级墙报和组织出版学校的黑板报一类。很快,大家就找到了两个较合适的节目。一个写义和团和红灯照的故事,讲义和团首领被叛徒出卖被杀牺牲,戏名是“烈火炼塔”。另一个是现代革命先驱,铜官人郭亮,智斗特务。采用湖南花古戏形式,配了不错的唱腔,叫做“郭亮带兵抓郭亮”。这两个节目都是从杂志上找来的。但两个戏共计十人左右,与班长要求多数人参加相距甚远。于是,女同学的文艺分子编出了“剑舞“,几乎把大部分的女同学囊括了进去。那时候的同学们是单纯的,学校一号召,大家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有角色的排戏,没角色的也担当了服装、道具、场务甚至导演的角色。自己是宣传委员,带头是必须的。虽然没有多少文艺细胞及基础,但还是加入其中,在“郭亮带兵抓郭亮“中饰演坏人龚剃头,穿一件对襟衫,戴一顶鸭舌帽,挎一把盒子枪,哼几句花鼓调。心中想,英雄演不来,当坏蛋谁不会?国庆晚会上,三个节目都大获成功,赢了个满堂彩。尤其是剑舞,几乎倾倒了所有的在场人。女同学们平时宽衣松胯,与男同学几无差别。但剑舞一上场,个个修身束腿,轻施粉黛,如出水芙蓉。场上十多柄剑游龙走凤,虎虎生风。突然想起红楼中的一段词:

“丁香结子芙蓉绦,不系明珠系宝刀。”

“号令秦姬驱赵女,艳李秾桃临疆场。”

场上同学们舞出刺、劈、砍、撩、截、搅、格、压、挂各式。吞吐自如,飘洒轻快,雷霆万钧,演得酣畅淋漓。掌声一直就没有停歇。老师们连连称赞:“高十班,有人才!”

课还没上完,高考就开始了

一九六三年,大概是五月底,学校才接到教委下发的考试大纲。与大纲一对照,物理老师吓一跳:高考的范围包含有相对论。整整一大篇!而这部分内容我校计划中并没有要求讲授!现在回忆起来,当时压根儿就没教材!全校已经进入最后的复习,再开课难度相当的大。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讲还是不讲?在大跃进年代,大家对很多离奇事情的出现也无从追索,已经习以为常。任课老师与教研室研究再三,结论是:新课不再开了,避免同学心里负担加重,出现恐慌情绪。该部分最多出20分题,彻底放弃它。抓好总复习,争取其它部分少丢分。倘若这部分一个小题也不出,那就捡了个大便宜。少部分基础扎实的同学,不愿放弃的,开班上课。要求自学的,教师辅导。我们几个同学不甘心,20分题岂是小数目!要想从其它部分拿回这些分,难度更大。与其如此,何不一搏?有了共同的认识后,几个人一致决定,从当天起,拿出三天时间,把相关内容自学一遍,再做些题目,一定要从相应的20分中,不说全体,也要部分地捡出一些分来,宁愿放弃三天的时间,也不愿放弃20分的一个机会!

正值高考,天降伞兵,日夜攻击营地

日子过得飞快,同学们夜以继日地复习,晚自习熄灯后,路灯下聚集着一群群加班者。值日的老师不停地轰赶。像聚集着的一群蚊子,这里轰走了,他们又跑到那边的路灯下站着。女同学尤其不要命,有的人一天只睡二三小时。大部分男同学豁达些,做足了功课就睡,但神情个个紧张。高考前一天,学校把同学们送到市内一所重点中学参考。长沙县的高中开办才第三届,教育厅认为还不具备设立考点的资格吧。当时的交通工具奇缺,大家只有住到考场学校。到了住宿地,同学们被安排在一间大礼堂住。五个班的同学一人一床凉席,就地铺开。二百多人,把礼堂占得没有一点空隙。天气很热,没有电扇,汗水哗哗地流。“同学们,我们整整三年不就等着这一天吗?这一天已经到来了。这里不就只住三天吗?一切的困难都要为我们所克服,坚决打赢、打好这一仗。大家就是站着睡,也要挺过这三天!”班主任动情地鼓动大家。晚上,天闷得很,汗衫湿透,汗水擦去一把,又冒出一把,像是无穷无尽。总也睡不着,翻来覆去,不知熬到多晚,惭惭地睡去。突然,一阵巨痛把我惊醒。浑身奇痒难耐。两只手同时上下左右抓搔,核桃大的疱一个接一个。席子上无数只黄豆大的虫子,小小的乳白色头,拖着鼓鼓的紫红色肚子,人一爬起,它们就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往凉席边爬走。“这是什么?”我惊惶失措,失声叫道。临床的同学也醒了。“臭虫,这是臭虫!”生平第一次见到臭虫,有幸到长沙赶考,才有缘与此君相识。长沙的土特产,会是如此的丰富。过道里,凉席旁,臭虫们三五成群,迈着蛇形的队伍,鱼贯地游走。翻开凉席,麻麻密密的,朝各处乱窜。三年来饿得要死的它们,不想到今天能享受如此丰盛的人肉宴,虫们自然是喜出望外。大部分同学同样睡不着,只听见啪啪的响声,他们在与臭虫们鏖战着。大战还未开始,前哨战已经打响了。晚上如此,中午午休,同样是人虫大战正酣。虫们不仅是集结了队伍从地面进攻,还有许多的虫们从礼堂的天花板上往下掉。它们拖着长长的丝带,在空中晃悠,然后降落,进攻。面对虫们的进攻,同学们只有用血肉之躯挡住。语文考下来,免不了要对答案,有同学发问。“你选哪个题目,‘五一日记’还是‘唱国歌时所想起的’?”“什么?‘唱国歌时所想起的’?”“是呀,‘唱国歌时所想起的’,我就做这个题目。国歌谁不知道唱?”“鬼崽子,是‘唱国际歌时所想起的’,不是‘唱国歌时所想起的’呀!”对方不信,依然再三再四地求证。答案仍旧只有一个。把国际歌看成国歌,一字之差,离题千里!这也难怪,反修大幕才刚拉开,国际歌很多人听都未听过,更别说会唱了。不幸的是,犯有同类错误的人有好几个!我的可怜的同学们哟!但愿以后一路顺风!为了睡个好觉,下午,同学们全体一致行动,站起,抖席,打杀臭虫。一个也不能留!整个大礼堂,被扑杀的孽畜,怕有成千成千的!随后的考试已经麻木,像是奔赴在疆场,杀红了眼,一场一场地冲锋向前了。

告别长桥,迎最后一场加考

在惴惴不安的漫长等待中,终于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那种喜悦终生难忘!全家人似乎都理直气壮,喜气洋洋!去北京上学,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办迁移转户口,从生产队领到全年的稻谷后,送到粮站转换为粮食指标带去高校,叫转粮食关系。喜上加喜的是,粮站卖粮后的四十多元,生产队居然没有收走,这就让爹妈放下了个大包袱,买火车票的钱稳稳地妥了!最后一站是回长桥转档案及团组织关系。记得学校团委书记是李焕章老师。拿了学校的档案及介绍信,再到长沙市团委办手续,还记得当时长沙市团委在青少年宫。住在长桥的最后一晚,学校依然有很多同学留校。有的是留守学校劳动,种菜浇水施肥及干各种杂务,有的也是高考录取了回校办手续,还有的同学是在学校等录取消息。晚饭后男同学们相约去水塘洗澡。在操场外,横过长浏公路,有一口大水塘。天气炎热,内心躁动,自己不会游泳,却居然也随同大伙下水了。站在塘磡边水中,把池水拨洒到身上,赶走浑身的燥热和洗掉身上的汗水。众多人在池塘中扑腾,也让塘水掀起一层层波浪。在乐陶乐陶地嘻戏中,一阵波浪过来,到岸后又退了回去,随着波浪回撤,人也跟着前倾,脚底一滑,整个人就向前倒在了水中。不想前面是一个大坑,脚已经站不到底了!几秒钟的时间,几秒钟的挣扎,仿佛过去百年!手脚到底是如何动作的一概记不得,只记得自己竟然奇迹般又踏到了那块塘磡,生生地站了起来!经过了这惊险的一刻,好似到鬼门关前转了一遭。我赶紧爬上塘基,搂着衣裤往学校跑,心里默默祈颂:谢谢苍天!感恩上苍!帮我渡过了人生中的一场即时加考!由此,我常想,在你最得意最高兴的时候,危险往往潜伏着、环伺在你周围。兢兢业业,自我修身,永不放弃,应该才是人生的大道!这是一个特殊的时代,这是一群特别的人。那是一段难以忘怀的历史,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谨以此文献给老长桥的老师和同学们!年4月毕业照,后排右起第6人即作者作者简介:涂国林,笔名北山石,高级工程师,曾在湖南省水利水电勘测设计研究院工作,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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