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来自网络
文/胡续冬
(一)
年9月,俺脱下了鸡屎一样在身上bia了一年的军装,混进了臭名昭著的北京大学。
进校没多久,俺就在三角地看见了一张具有黑社会性质的招新海报,上面踩了几个42码左右的黑墨水鞋印,刷了几句海子的诗,招呼傻逼青年们带上自己的习作去某处报名,落款是“五四文学社”。
高中的时候俺在一个穷山沟也搞过一个文学社,以写古诗词为主,打发教室窗外满山的荒芜。(俺最初是画国画的,有事没事在宣纸上整两只虾米螃蟹竹子兰花什么的,为了在旁边搞点气氛,开始捣腾点古诗。后来看见西川的少年时代真情告白,才发现我们写诗的起点和初衷是一球回事。)现代诗俺不懂,也没读过多少,很露怯。好在当大兵的时候一个热情的胖子(此人现在是哈佛大学著名的气功推广者)曾经强行让我啃食了海子,所以也算受了点启蒙。俺对着海报看了n遍,觉得看懂了,于是决定当一把现代青年。
俺回到宿舍里,死死盯着小笔记本里的卡夫卡、余华和海子,而后气贯丹田、闭目养神(前两年俺就是这样写古诗的),不一会觉得手足燥热,遂提笔疾书,写下了俺在北大的第一篇诗歌作业,类似于深渊啊痛苦啊危机啊之类的东西。写完之后俺兴奋得顾不上去学一食堂打干烧肉,屁颠屁颠跑到了五四文学社的司令部——28楼的一间弥漫着脚丫和摩丝气味的宿舍。
当时五四文学社的司令是90级中文系一个走路屁股扭来扭去的家伙,混熟了之后我们都叫他宋公公。此人(现为广州名记)的爱好是不洗澡,但每天必须用摩丝梳小K头,所以身上气息怪异,香臭莫辨。宋公公看了俺的作业之后,很深沉地一言不发,把它交给了政委冷霜(现为著名诗歌隐士)和副司令冯永锋(现为著名文艺火星人)。冯副司令爱爬山,当时正忙于和一些前卫青年策划大型后现代爬山活动,所以没时间仔细看。冷政委是个小个,戴着我人民解放军制式作训帽,看上去的确象黑白电影里我军的大部分政委一样亲切。我傻逼兮兮地站在旁边抽着五毛钱一包的“天坛”烟,等他们审查完毕。“不错,有基础。”宋司令最后柔声说道。他们对俺平时该读什么书谆谆教诲了一番之后,通知俺参加一个欢迎新社员的朗诵会。
当晚俺又匆忙运气赶制了一批作业,第二天诚惶诚恐地奔赴现在艺园食堂三楼的一个会议室去过组织生活。俺极其郁闷地发现一个军训时擅长写《华北烈士陵园墓前的沉思》的家伙也在场。此人名叫刘国鹏,关中农民,和俺同届(现在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著名基督教学术批发商),说话缠夹不清,声母“J”和“T”在他的语音系统里是一会事,所以后来他幸福地和城市女青年过上了同居生活之后,我们经常问他昨晚“爬梯子了没有?”,因为“梯子”和“妻子”在他声带里没什么区别。此关中农民当晚朗诵了一首名叫《小黑鸟》的抒情小诗,结果没几天俺就在澡堂里看见了他的“小黑鸟”。
在这次组织生活中俺又认识了五四文学社另外几位首长,包括西语系方面军的杨逍(现为北京市著名兼职狂人)、杨水初(现为“神龙富康”集团的著名职员)以及法律系游击纵队的指导员陈元贵(现为贵州省著名官僚)。记得当时陈元贵总是不停地在提兰波,俺土,那时还不知道那个伟大的小鸡奸犯,所以听成了〈第一滴血〉里的兰博。于是我认定元贵尚武,有暴力倾向。首长们讲话都很有特色,他们提到的好多外国佬名字俺都奋力记了下来,留待日后懵事儿。
几天之后,俺又一次被郁闷了一把。和俺同届同专业的苏北农民王来雨居然也混进了组织,而且由于宋公公正在猛追他一个干姐的缘故,他还当上了副司令员。王来雨就是当朝著名网络作家协会党委书记王雨点,此人相貌高古、举止怪异,由于人中过于短促,所以上嘴唇终日上翻,从生理上制造了一种笑得呲牙裂嘴的假象。俺在当兵时曾经当过油印工匠,背着滚筒油印机和钢板在拉练的路上刻印机关小报〈挺进太行〉,王来雨高中毕业后的第一首抒情小诗就是俺亲手刻在钢板上的,名为〈万人坑〉,是他在参观了河北井陉煤矿的万人坑之后对日本帝国主义残害我国工人阶级的罪行进行的血泪控诉。真是“三天不学习,赶不上王来雨”,人家进校之后交给组织上的作业是洋洋上千行的长诗,好象叫做〈祭奠二章〉,在毛边纸上用漂亮的隶书誊写的,大致是写长城和伟大的中华民族文化幽思的吧。由于王首长的上任带有浓厚的裙带关系色彩,引起了俺和关中农民刘国鹏的强烈不满,数月之后,我们在五四文学社几位元老以及冷政委的支持下,炮打司令部,夺取了政权。王来雨临阵倒戈,抛弃了他的干姐夫宋公公,所以革命后仍然愉快地当着他的副司令员。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转眼11月就到了,俺的土鳖文学青年生涯进展得还比较顺利,白天在图书馆啃洋人骨头,晚上在宿舍里和王来雨啃烧鸡骨头饮酒谈诗,功力陡涨。某日五四文学社组织戈麦逝世一周年纪念活动,俺丢下鸡骨头赶了过去,在艺园食堂三楼的大会议室里,见识了一屋子俺那几个月刚刚记下来铅字名字。有民工打扮的诗人陈西渡,有长得象〈雷雨〉里面的周苹、很有资产阶级大少爷派头的臧棣,当然还有总是开会迟到(俺们的清华盟军司令姜涛多年后写道“事业有成者总是姗姗来迟”)的刘西川,背着个硕大无比的包,很象数年后满校园出没的卖盗版光盘和毛片的安徽人。当时俺最崇拜的是西川,因为他长得象个怪侠,头发悠长、眉宇开阔,一肚子肥胖的学问。最害怕的是臧棣,因为俺为了显示新社员的积极性,问了个傻逼问题,也是深渊啊痛苦啊自杀啊之类的,臧棣深沉而铿锵的解答俺没听懂,也不敢再问。多年以后当俺跟臧大师已经很近乎了的时候,俺回忆起那次活动以及俺提的土鳖问题,臧棣的小眼睛一下子抡圆了——“操,那个傻逼是你啊!”
这次活动对俺的刺激很大,俺给自己立下了一个座右铭——“没文化就要受压迫!”,决心发奋涂墙,每天晚上11点在宿舍的墙上涂写明天的读书计划,而后睡至次日中午12点,午睡之后再打牌遛弯做阅读前的热身活动,晚饭后继续热身,看录象、喝酒,而后准时开始睡前阅读、写作。
俺开始踏踏实实地当上了土鳖文学青年。以后是留长发。结交异人。搞学生运动。办刊物。拜码头。入住圆明园。接着是未老先衰,疾病,一连串的疾病。接着是混上了研究生、博士生,接着是……操,俺也不知道。
(二)
在俺土鳖文学青年生涯的早期,俺被各国现代青年辉煌壮烈的革命事业弄昏了头,初步认识到诗歌的用途不仅是俺在山里的时候所理解的那样只能缩在国画的一角唱个吉祥,还可以为打砸抢事业壮胆。基于这样的认识,俺被一个业余革命家拉进了一个致力于恢复火烧赵家楼的光荣传统的准黑社会组织。该业余革命家名叫朱xx(现为以拍摄小毛片为主要谋生手段的著名多栖人,在网络领域是俺的下属员工,嘿嘿。)在石家庄陆军学院图书馆因偷窃王朔小说和俺结下了深厚的技术友谊,在一个漆黑孤独的夜晚,他把俺带到了41楼5楼的一间布满了神经质的眼球的宿舍,其中一对最为神经质的眼球正在高度眼镜后面努力朝最大限度圆睁,并散发出烈士的光芒。他用紧张的浙江普通话说道:“同志们,我们每个人都要明白,我们即将投身的事业是具有高度危险性的,希望大家都做好把牢底坐穿的准备!”此人名叫刘x,曾经以粪肥的笔名和笔名为化肥的朱xx一同混进过五四文学社,多年以后,此人坐在纳斯达克某中国垃圾股的粪堆上,人称“刘总”。俺听了他的这番话之后非常之怕怕,马上联想到坐大牢,联想到俺刚看的一本毛小说里面监狱的SM和鸡奸,就打起了退堂鼓。妈妈的,命是要革的,牢老子是不坐的。于是俺始终和这个名为“九十年代”的组织保持着亲善的外围联系。
得亏有这个鸟组织,俺才见识了一下大批的鸟人。年底该组织捣鼓了一次现代艺术展,把还未到鼎盛时期的圆明园画家村的一帮蓬头垢面歪瓜劣枣的前卫中青年们弄到了北大三角地,以致于三角地的柿子林快成了这帮艺术家的虱子林。但长年累月的不洗澡和营养不良并未让他们屈服,他们象猴山上热情的猴子一样亢奋而忙碌地用各种日常废弃物装点或者投掷地面上他们的“作品”。一两年以后,这里面的几个人开始发达,开始按照美圆、马克、法郎的汇率来构图,俺也开始和他们有了短暂的酒肉交往,挨家挨户地轮着蹭饭并搜集他们的切身体验用以在校园里的饭局上加工xxx级以上的黄色段子。多年以后,在圆明园艺术家村被英明的人民政府趋散之后,俺还是能够在京城某些灯红酒绿的场所发现年冬天柿子林里那些焦虑的面孔。多么顽强的一小撮人民啊!俺总觉得地球上的人要是饿死了99%,那他们也在剩下的1%之中。
朱xx和刘x的“九十年代”为北大民间校史留下了大批具有昆廷.塔伦蒂诺气质的素材。他们不知从那里搞来了一个大谈维特根斯坦的和尚,让他在北大的讲坛上舌战群儒,弘扬迷宗的欢喜大法;他们以提高校卫队的文化素质为名,骗取校方的信任为校卫队进行文化补习,结果讲的全是德谟克拉西和福瑞德姆,以致于在日后与校方发生冲突时一批校警勇敢地以所学到的知识来捍卫、掩护“老师”们,部分校警还开始频繁地在巡逻之余参加五四文学社的讲座,并把具有社会忧患意识的现实主义诗歌习作羞怯地递到俺手中……
“九十年代”的事业在年五月达到了顶峰。那是俺和朱xx、十年来北大最优秀的音乐唐僧许秋汉、流浪艺人杨一以及所有“liusi”之后进校的“迟到愤青”们的一个永远的记忆,这个记忆在彻底删除了俺身上测试版革命软件的同时,也凝聚了俺们兴许会延续一生的兄弟情谊。
事情在俺身上还得先从年3月说起。俺在五四文学社成功地发动了起义,当上了诗歌斧头帮帮主。为纪念海子,俺和二当家王来雨决定从年3月26日起每年在海子的忌日举办未名湖诗会(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现在)。第一届诗会多么热闹又是多么土鳖啊!俺们乡下孩子办事图个喜兴,搞了个大报告厅、整了些贝多芬之类的洋吹鼓手的音乐来弄配乐朗诵。由于没见过啥世面,害怕自己上场丢人,好些哥们还请校广播站的小罗京小刑质斌们上去“有感情地朗诵”。俺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请音乐唐僧许秋汉走后门把他当时一个相好的粉头弄来朗诵的,此粉头当时是我届名媛,不久之前俺还在伟大的中央电视台上看见她主持节目,真是似水流年啊!当年嗲声嗲气读着俺自己都发懵的小诗的好色一代女终于修成了一个真正的刑质斌了。
由于俺们自己的土鳖(俺承认,俺历尽土鳖),那天朗诵会的兴高潮让一帮清华的诗歌老炮获得了。他们腻味了俺们一段又一段的有感情配乐,终于在台下齐声合颂《祖国或以梦为马》。群情击粪的声音震动了俺,俺也加入了他们的嗓音,并在“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句子中听到了来自自己肺叶的革命的强烈呼啸。俺那时长发已初具规模,可以凑合着扎个驴尾巴。几天之后俺晃着驴尾巴冲进了学生会选举现场,拍着桌子大骂了一通类似于“狗官”之类的农民语言而后走人;十天之后俺和杨逍借欢迎新帮员之名聚众在校内录象厅观摩自带的“毛片”(其实只是未删节版的《本能》)被暂停帮会活动;一个月之后俺参与了朱xx组织的5.4巨幅大字报事件和非法草坪摇滚聚会。
刚才说到的许秋汉和俺在军训的时候是一个区队的,此人当时是著名的学雷锋标兵,一把剃头推子推遍了全中队的脑袋,齐刷刷一片“刚健型”制式平头。进校后此人中了点青春烈火邪,时摇时滚、时吼时啸,一不留神写了首《未名湖是个海洋》,深得俺辈垂青,窃以为当以之为北大校歌。同志们,你们不知道,俺们当时真是痛苦啊!恨北大的那个孬孙像恨得脚尖痒痒,如果有个人长得跟“北大”俩字一模一样,俺们肯定上去踹他屁股,踹完了再拿家谱来好好教育他。在《未名湖是个海洋》深情的旋律中,俺们革命了。当时正值北大校庆95周年,各种歌舞升平的伪娱乐活动和印有北大标志的裤衩营销活动正在井然有序地进行,冷不丁在5月4号的早晨,在几年来几乎只剩下TOEFL、GRE的三角地突然出现了一张长达30米、宽1.5米的巨幅大字报,上书“这是一片民主和自由的圣土”等等,附有数十个社团的大笔签名。这是俺们头一晚上折腾了一夜的玩意儿,虽然15分钟之后就被有关部门送进了纸篓,但狡猾的西方敌人还是在第一时间拍下了现场,使万恶的帝国主义国家在和平演变的梦遗中兴奋了一小下。惭愧呀!善良的人民群众的热情被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呀!
半天之后,善良的人民群众再次被利用。5月4号的晚上,在许秋汉的召集下,以音乐愤青杨一为代表的一大批民谣刀客、重金属镖师、长发无政府主义者和赤脚诗人纷纷混进北大,和广大勤劳勇敢善良的学生团聚在原图书馆东草坪上,据官方的审查材料保守地统计,共有6千多人到场(在此之前,俺们已经差遣各路人马在伟大首都的各大高校张贴了小字报,将之命名为群众自发的“草坪烛光摇滚晚会”),多年以后,江湖上很多人都声称在那个晚上深深地结交了负责发送蜡烛和矿泉水的俺,其中有成都市著名青年诗歌导师、李金发和废名同性杂交的后裔杜力杜老师。(当时他还属于赤脚诗人的行列,按照俺的偶像西毒欧阳锋的说法,穿鞋子和不穿鞋子的诗人身价是不一样的——所以多年以来俺一直坚持穿着鞋子写诗。)是夜,人民群众高唱《国际歌》等喜闻乐见的歌曲,杨一等人也激情奉献了对我国市场经济的初步发展为社会道德带来的不利影响进行无情鞭挞的《小康梦》等无产阶级歌曲。一时间群情激昂,天地为之动容,鬼神为之拍摄现场录象(事后才知道,狡猾的西方资产阶级势力和英明的干警同时在现场拍摄,只不过一个用于制造事端,一个“用于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由于俺那几天操劳过度,收身较早。当天深夜传来许秋汉被捕、杨一被送往郊区劳教的消息。紧接着,朱xx、俺、刘x以及所有相关人等按照录象上的出场顺序先后被缉拿受讯。此活动被定性为89年之后最大的非法集会,和早上的大字报一并处理。参与者或处分、或在档案中加入了相关的“思想意识”鉴定,为奖学金、保研、毕业分配等词语提前书写了否定性后缀。(此后俺居然一直混到了博士生,这几乎是个奇迹。)
5.4事件之后,俺郁闷了一段时间,开始把革命的念头象阑尾一样切掉了。朱xx纵情于山水,终成导演一名;许秋汉陶冶于声色,后改习气功,其人虽日渐罗嗦、难以忍受,其曲却日渐苍茫、曼妙不可言说;俺则死心塌地躬耕于诗行之间,恢复与二当家王来雨的五岳山诗话,不复有打劫之念,耐心地等待缪斯姐姐在俺的脚板心上点上三颗痣,直至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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