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的阳光暌违已久,我感觉内心已经有些发霉,昨天忽然春光灿烂,我遂带着流氓兔去晒太阳。经过一片灌木丛时我想起一桩往事:流氓兔出生那天,医院跟医生讨论肚皮上的拉链是横着开还是竖着开,我则驱车到乡下捉鸡,回来时刚开车后箱,一只童子鸡从编织袋里呼啸而出,狂奔入眼前这片灌木,犹如家禽界的博尔特,又如青纱帐里的游击队。
我和岳母堵截良久,终于把它驱赶出来。该鸡闪电般冲向路边小店的玻璃门——果然是土鸡,敏捷贞烈,而且从没见过玻璃,结果咣的一声撞晕了,我狞笑着逼近,鸡醒,又欲逃,咣的一下再次晕了过去。我成功截访,眉花眼笑地把那还没行过房的小公鸡夹在腋下,回家找菜刀去了。
那只小公鸡跟中国社会的许多底层青年类似,体魄野蛮,拼命抗争,但从乡村来到城市,终究一头撞晕在现实面前。
土鸡不识玻璃并非孤立的笑话,我们从乡下初入城市时都出过不少玩笑。有人第一次在省城吃海虾时,是连虾壳一起吞的,我听闻之后就长了个心眼,但凡不懂吃的食物总是先看看别人如何破敌。第一次见到海胆时,我静静地看旁人吃罢才动手,总算没把那浑身带刺的玩意囫囵吞下。
萧规曹随大抵是不会错的,当然偶尔也会失蹄,譬如我7年前初到长沙,在饭局上见龚晓跃总是夹着肉在茶杯里涮一涮再吃,我以为这是湘菜的正宗吃法,于是效仿,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因为他不能吃辣。
幸亏龚晓跃不是加藤夏希——那位日本女星的家宴是必须全裸进餐的,我若去她家赴宴,恰逢隆冬,又恰逢她家没暖气,我一顿饭下来被冻得乌黑渺小,岂不是堕了国威。
识人生事,自尴尬始。我20年多前第一次跟女孩子跳舞,如遭酷刑,目光不知该往哪里摆,脚底要提防践踏着伊,胸离一尺以免学戴雨农撞山,腰胯更是敌进我退敌退我仍退,谨小慎微若此,终究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不少体液,唔,我说的是掌心的汗。
多年以后,我方知尊重女性又不亵渎女性的交流体位是这样的——某女在拥挤的电梯里与某男拥抱以示仰慕,某男当即屁股往后一撅,留出了10CM的战略缓冲地带,而紧贴他身后的一位哥们也跟着屁股一撅,因为如今基佬当道,适当避嫌还是需要的。身为乡巴佬的我,在那3秒内学会了男女和男男两种礼仪规范。
从乡土到街市,从客厅到丛林,从母国到异邦,每一次时空转换都会带来文明的碰撞。年,阿尔巴尼亚驻华大使到天津观光,他也懂入乡随俗,到处乱挥舞红宝书,但当地军代表不干,逼他向主席像三鞠躬,大使不干,说我在国内都没向霍查三鞠躬呢,军代表说霍查是国家领袖而毛主席是世界领袖。后来周恩来阻止了这一闹剧,指示不能让外宾搞“四大件”(唱红歌、读语录、祝寿、三鞠躬)。外国使节来到中国,总像泥腿子进了天上人间,不知道该干什么,怎么干。
旧时从乾隆到嘉庆到道光到慈溪,最大的心结就是番鬼佬拜谒时不肯下跪,咸丰更是至死不见粗莽夷人。其实这事本不难解决,我若是恭亲王,便在龙庭上立一十字架,唤皇上阿哥稍忍劳苦,龙袍脱去,耷拉着头绑在架上,待那鬼佬上得殿来,无需叫唤自然会扑通一声跪下,呵,在那一霎,东西文化瞬间水乳交融。
年前,徐志摩第一次看到张幼仪的照片,鄙夷地说:乡下土包子。俩人离婚后张幼仪成了中国近代第一名女银行家,而徐志摩傻呵呵地为石榴裙暴卒,究竟谁是土包子似乎难说,就像满清天子与蛮夷使节究竟谁不开化谁更颟顸,想来只能隐秘一笑。
我们的现世,每天都与崭新的信息和观念交战,每天一睁眼就成了刚进城的陈奂生,我们本是大地里的蚯蚓,却被迫在陌生的空域里飞翔。没人能襄助你的迷惘和挣扎,即便是你的至亲。有段子曰:小时候同桌借给我一盘录像带,我打开一看:“18岁青少年请在父母陪同下观看”,然后赶紧叫父母来,后来……我整个礼拜都是鼻青脸肿的。
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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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剧、作家、前媒体人,著《丧家犬也有乡愁》、《领先处男半目》、《丢下宝钏走西凉》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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