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秦注:
这诗评是完完全全挑刺,评的重心在挑刺上,所以,诗之精良之处,没有考虑。
对其中大部分诗,进行了修改。
评诗,评的是口味。没有一个诗评人,可以说自己掌握了诗学的真理。
我挑刺时,时时想着自己的诗作。我之所以可以将刺挑出来,是因为曾经的我就是这样写的,而且现在都很难避免。
诗,是一门学问,不是任性而为就可以的。当然你说只是玩玩,就当我没说。
我潜心学诗、写诗、评诗,是因为我爱诗。
给这些诗作挑刺,不是出于恶意,也不是说我有多牛逼,而是根据个人理解进行点评。
最厌恶溜须拍马之评(很多诗评人这么做,恶心!)。
挑刺,说实话,很容易得罪人。法清说,你年轻,不用怕。既然如此,我还是做一个说实话的人吧。
假如我现在就开始圆滑,那我真的是未老先衰了。
诗坛上大多数是衰人,年轻诗人、诗评人都很衰,我不想那样。
最后,希望被评诗人谅解,有人挑刺,是幸福的。假如我不是庞华挑刺,直说我的诗不好、路子错了,我的诗就不会提高。
忠言逆耳。
此评,全是逆耳,不好听,但绝对很有用处。
No.1白露
还是会有蝉鸣,在歌声里起伏
还是会有花香,在寂静中落下
这一日,我独自走在旷野
紧跟在我身后的,是小狗、夕阳
和马尾松的枯枝
我们眼神黯淡,互不言语
我们肩披曙色,互不打探彼此的身世
如果此时,你忍不住想迎风落泪
请不要忘记,秋风凉,白露降
万物都有欲言又止的悲伤
左秦评:
这首诗算是比较老套的意象诗、抒情诗。
此诗没有荒诞风、没有肢体风、没有颓荡风。
荒诞者,祈国为代表。
将日常生活撕开重新组装。变异、抗争、幽默、戏讽,是其特点。
此诗很明显没有荒诞的特点。
肢体者,左秦、轩辕轼轲为其代表。
我率先提出肢体写作,在编选轩辕轼轲的诗时,发现轩辕也有大量这种作品。
肢体写作是红色写作、残酷写作,追求的是冲击性、人的在场。
观此诗,不要说肢体,连我都含糊的,甚至后来成了“我们”、“你”
颓荡者,木郎、沈浩波为其代表。
下半身写作,也是颓荡写作。没有下半身、性,几乎就失去了诗之先锋的半壁江山。
颓荡,多写出、虚无、绝望等。
此诗的“万物都有欲言又止的悲伤”中的情绪,则是非常廉价的。
此诗写得有点儿像放在水里的海洋,吸满了水。
滑润、流动,但没有骨头,更不要说入木三分、一针见血。
诗的前两句,是闲笔,需要删除。从“这一日”开始,也许更好。
第一段的后三行,算是比较好的。
但小狗、夕阳和马尾松的枯枝,都是螺丝钉的钉帽而不是钉尖,过于光滑、温柔、柔软。
第二段都是败笔。说是玄学诗,没有玄学诗的深邃。
完全是直接抒情,而且“互不打探彼此的身世”,典型的庸俗诗句,这是席慕容、汪国真流毒,出现此种诗句,诗就死得差不多了。
第三段也是败笔,情绪压制不出,全部喷发出来,从而成了魏尔伦式的悲伤抒情诗。
此诗只能缩减为三行诗——
旷野
这一日,我独自走在旷野
紧跟在我身后的,是小狗、夕阳
和马尾松的枯枝
No.2村庄在河流中远逝
我看见风从河府冒出来,爬上岸
披头散发。
我看见水底的城堡。
我看见羊在天上
吃草。
我看见投水的二姑
穿梭的
鲤鱼精。
我看见童年。
我看见水波一圈一圈缩紧,锁住
大地剧烈地晃了
一下
二下
三下
左秦评:
可惜,此诗取了一个恶俗的诗题:《村庄在河流中远逝》
诗之开头两行,风的披头散发,有点儿意思。
但“河府”是败笔,尽管后文有“鲤鱼精”相对照,还是感觉此意象太隔。
诗之第三行应该删除。属于诗的枝蔓,除了装逼,没有什么好处。
诗之第四五行,还可以,但没有打通上下,故而拥堵了。
此诗其实完全可以去除前面五句。
诗的第九行也可以删除。
忽然一句“我看见童年”,有点儿莫名其妙。
此诗可以精简成这样——
我看见
我看见投水的二姑
穿梭的
鲤鱼精。
我看见水波一圈一圈缩紧,锁住
大地剧烈地晃了
一下
二下
三下
……
此诗最好的就是结尾段。
我刚跟女友谈此诗就说,这结尾是刚性的、韧性的、有力量的。
“我看见水波一圈一圈缩紧”,很精彩。
当时跟女友说此句时,我说可以这样联想——
一圈圈的水波可以比喻成钢圈。
缩紧、锁住,使用谐音。
但有一个疑问:“锁住”和“大地剧烈地晃了”,是不是堵了?
而且此种谐音联想,也比较小儿科、过于简单。
其实诗人的意思应该是水波荡涤而去、撞击着水岸,故而使大地剧烈地摇晃。
诗的“一下/二下/三下”,比较好,但结尾似乎还需要一个省略号。
No.3十一月想起约翰·弥尔顿
我们踩着鹅卵石去河水对岸采摘星辰
可我们忘了带上眼睛,在大雾和水流间
踌躇怀疑。有这么一瞬,管不住意志
灰黑色军队吞没身躯,被收编难道是幸运
我们置之不理,费劲遨游
居然可以不死!居然获得对岸的欢呼
原来抵达是份星辰般的荣誉超过了摘取
多肉植物在地面隆重接见我们
时钟叮咚原本泉水的化身
多肉植物代替星辰问候疲惫的孤心
神奇的数字序列讲述古老、坚韧与完美
这一幕烙印在约翰?弥尔顿眼皮底下
我们,指的是我和他交替的敏思
如果我可以,我愿意命名此地
失乐园到复乐园的距离只隔着河水
失明到目睹的距离是一张颤抖的嘴
十一月第一个礼拜日想起约翰.弥尔顿
我不祈求上帝也不默认。继续写下河水
就置身于更大的、不可测算的命运
左秦评:
此诗太长了,要仔细思索。好的就不多说了,就多挑挑刺。
这种诗是最容易写的,用鹰之的话说就是“主观意识流动”。
诗人跟着语言走,诗人是被动的。
此诗是玄学诗,玄学诗大多数都不好,如果没有人之在场,或者说,诗没有人这颗铆钉铆紧,几乎就是松散的。此首诗的松散,显而易见。
用“我们”开始,这首诗就已经飘出了骨灰。不鲜活几乎是一定。
此诗以诡辩句、悖论句、玄学句为主。
遣词造句、用心良苦。但其中的刻意、陈腐,太显而易见了,这诗本来就是一个仓库,仓库里什么都没有。
这诗完全可以拆成几首诗。而且诗之句子也太长。又臭又长,如同裹脚布。为何不精简一点。
记得唐突说过,一些长句其实就是变相的形容词修饰。
装饰效果过于明显。诗最重要的呈现和变形都掩盖在了装饰中,喧宾夺主。
法清说,写诗应该观念先行。
观念,也就是理性、经验、结构意识。
没有观念,完全顺着感觉或者左抄一句右抄一句,读起来怎么不会腻味。
此诗看起来特别高深,故作高深的嫌疑,是显而易见的。
此诗的诡辩句、悖论句、玄学句,也并不是特别高明。
比如说“管不住意志/灰黑色军队吞没身躯”、
“原来抵达是份星辰般的荣誉超过了摘取”……
理应发掘的诗句比如“可我们忘了带上眼睛”、“失明到目睹的距离是一张颤抖的嘴”,却是浅尝辄止。
朋友们会发现,这两句子都有肢体的。
肢体写作,是我在阅读、写作中总结出来的。
我将意象分为四种:古典自然意象、现代社会意象、肢体意象、抽象学科意象。其中,肢体意象的挖掘价值最大。
玄学诗,本应该多用异质混成,但很明显,此诗人不懂什么是异质混成,也不知道如何运用,故而出现了拙劣的并列如“在大雾和水流间”、“多肉植物代替星辰问候疲惫的孤心”。
推荐一首痖弦的诗,学学高级的并列——
奈带奈霭,关于床我将对你说甚么呢?
——A·纪德
你唇间软软的丝绒鞋践踏过我的眼睛。在黄昏,黄昏六点钟当一颗陨星把我击昏,巴黎便进入一个猥琐的属于床第的年代在晚报与星空之间有人溅血在草上在屋顶与露水之间迷迭香于子宫中开放你是一个谷你是一朵看起来很好的山花你是一枚馅饼,颤抖于病鼠色胆小而窸窣的偷嚼间一茎草能负载多少真理?上帝当眼睛习惯于午夜的罂粟以及鞋底的丝质的天空,当血管如菟丝子从你膝间向南方缠绕去年的雪可曾记得那些粗暴的脚印?上帝当一个婴儿用渺茫的凄啼诅咒脐带当明年他蒙着脸穿过圣母院向那并不给他甚么的,猥琐的,床第的年代你是一条河你是一茎草你是任何脚印都不记得的,去年的雪你是芬芳,芬芳的鞋子在塞纳河与推理之间谁在选择死亡在绝望与巴黎之间唯铁塔支持天堂
再者,玄学诗,多用抽象词,但抽象词有主观抽象词、客观抽象词。主观抽象词也就是常指的跟人有关的虚词,而此诗中也用了不少,比如“踌躇怀疑”、“意志”、“孤心”、“命运”等。
诗最重要的就是结尾,然而这首诗的结尾也是豆腐渣工程。
“继续写下河水/就置身于更大的、不可测算的命运”,这种诗句,纯粹是豆腐渣诗句。
很难想象,一个成熟诗人,会写出这种句子。
此诗的不足之处,俯拾即是,几乎整首诗都是崩溃的。
No.4面具之诗
唱罢,他们回后台休息
刚才是一折《三英战吕布》,接下来要唱《白门楼》
吕布有些不安,坐在一旁饮茶,一杯下去,接着又饮一杯
刘备侧身而卧,用帻巾遮住半个脸庞
关羽安然端坐,生怕弄乱颌下的长须
胖子张翼德,在小睡当中,四面护背彩旗不再猎猎作响
他们脸上的铅粉,胭脂,松烟
埋在皱纹里,随着呼吸的变化,时而收缩,时而扩展
左秦评:
此诗的诗题也很差。
此诗写的不是面具,而且“他们脸上的铅粉,胭脂,松烟”也不是面具。
关键在于,以“面具之诗”命题,就限定了此诗是以中心意象“面具”进行发散。
但,此诗虽然短,但枝蔓不少。
此诗水平还算好,但第二行可以删除,因为于诗义无涉。可有可无。
比如这样修改就通透了很多——
戏曲
唱罢,他们回后台休息
吕布有些不安,坐在一旁饮茶,一杯下去,接着又饮一杯
刘备侧身而卧,用帻巾遮住半个脸庞
关羽安然端坐,生怕弄乱颌下的长须
胖子张翼德,在小睡当中,四面护背彩旗不再猎猎作响
他们脸上的铅粉,胭脂,松烟
埋在皱纹里,随着呼吸的变化,时而收缩,时而扩展
这样重新分行了后,诗就不会太紧凑。
分行是个学问,就是豆腐,也不可能整块的吃。
No.5夜语
灯下,父亲和母亲说话
天上的星星,和刚播下的种子说话
夜那么静——
风,草木,菩萨
都围过来听
左秦评:
这是用写烂了的意象营造烂大街的意境的诗。
此诗的开头句,本来是不错的开始。但忽然视线就冲到天上去了。
诗之第二行完全没必要,只是装饰句、枝蔓句。
还有,当诗要并列意象时,最好异质混成,不然并列毫无用处。
故而,诗的“风,草木,菩萨”中的“风”和“草木”并列在一起,没什么意思。
还不如把“风”换成“灯”
诗可以这样修改——
夜语
灯下,父亲和母亲说话
夜那么静——
灯,草木,菩萨
都围过来听
但即使这样修改了后,也不能称作是杰作,而只是意境小诗。
再说叨下,刻意营造古典意境,诗必差。
很多现代禅诗垃圾,就是如此!
No.6甘草
玫瑰花可以入药
胎盘也可以
老中医在一张纸上
写下他们的份量
诊所门口
蹲着一位农民兄弟
咬紧牙关
三四点钟的太阳
拉长他的身影
我们在狭小的诊所,各有不安
中医在处方的最后
写下,甘草六克
他说,可以调和诸药
西溪的尽头,太阳落了下去
黑暗埋葬了影子
一味甘草
在悲喜的壁垒中翻滚
左秦评:
此诗不急不慢。并且因为出现了意象“胎盘”,让我另眼相看。
但此评以挑刺为主。
此诗可以分成五段。
第一段是前四行,写用药。
第二段是第五至九行,写一个来治病的农民兄弟。
第三段是第十行,此句出现“我们”,算是出现了个人视角(其实是集体视角,但毕竟“我”也在里面)。
第四段是第十一至十三行,还是写用药,出现了中心意象“甘草”。
第五段是最后四行,有拓展意象的功效。
此诗也是“瘦削体”,故而没有太多枝叶,不像《十一月想起约翰.弥尔顿》这种,全靠堆砌出来的作品。
诗之五段是很鲜明的,但五段间其实还是拥堵的。
诗之核心应该是第二段出现的“农民朋友”,但诗人却将其放在不那么重要的位置。
诗的第五段有点儿刻意营造意境的嫌疑。
这其实在稀释诗歌的冲击力。
没有冲击力的诗,就像磨平了的钉子,刺不进读者的心墙。
关键还在于结尾的“在悲喜的壁垒中翻滚”,是一大败笔,有青春化、青春美文化的嫌疑。
并且,诗的第一段和第四段,完完全全可以合在一起的。
法清总结了双线写作,但此诗明显不是双线。
此诗可以这样修改——
甘草
玫瑰花可以入药
胎盘也可以
老中医在处方上
写下它们的份量
并且,在处方的最后
写下,甘草六克
而此时,诊所门口
蹲着一位农民兄弟
咬紧牙关
三四点钟的太阳
拉长他的身影
应该修改别人的诗,只能做做减法、加点润滑油,不能加入太多自己的诗意,所以,实际上,修改完后,诗作只能通透了一点,而意境上的软骨,逻辑上的缺陷,依然存在。
No.7失控
喜欢失控的东西
你,而不是我
石头醒来了,跳上一根木棍
接着戴帽披衣,混迹于人群
大街上,人们依靠直觉活着
其中一人蹲下来
往他女儿嘴里塞火腿
那姑娘默默竖着,张大嘴
火腿不停地进进出出
发出咕噜咕噜之声
不远处,一对情人打着伞
头上套着灰色布袋
在接吻,在制造喘息声
三个胖子签订了免责协议
在地铁口拼命地撞身
很多人停下来,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