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白癜风医院 https://m-mip.39.net/nk/mipso_4429411.html作者简介:李亮,原名李之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涉县作协名誉主席。著有李亮文集六卷七册。系冰心、梁斌等文学奖获得者。册。
哦,王金庄(外三篇)
作者:李亮
人说,到涉县而没去过王金庄,不算真正到过涉县。
涉县是个山区,石厚土薄,王金庄是个典型。
王金庄位于邯长大道涉县段一侧的东山背后,那里山高草茂,树老沟深。公社时期划成五个生产大队,今天一村五街,村民向来以诚相待,淳朴交心。
村庄受了地势的限制,没有大院,院小得放不倒竹竿。村民建房,多是一次即建起四合院的全部。从坡上俯瞰,就像在建一个“回”字:回字的中间是小院,四周是屋宇,东南角开一个洞,是大门。驴圈、猪圈挤在下房;窗台墙下留石门,让鸡钻进炕洞住,不占小院一寸地皮。石头多得不得了。外乡人筑碑到这里买石头。这里是石头垒墙,石片做瓦,石屑填坑,石板砌院,石块垒灶,石灰糊缝,院里支的是石桌石凳。流水凿个石沟,冒烟筑个石囟,捣蒜凿个石臼,养猪喂鸡凿个石槽石盆,还可做石算盘、石灯笼、健身大石锁,儿童拿石蛋蛋当玩具。雨雪闲天,石板上划出些石道道,下“狼吃羊”之类的石子棋。夏天有人睡石床,冬天仍有人枕石枕。至于石礅、石碓、上马石、捶布石、碾磙磨盘之类更是石头,风车也拿石砌成,战争年代又造出许多石雷。整个村街,一级级的石阶,一段段的石路,到处被时间老人的鞋底和蹄钉打磨得晃影。垒出一条条的石墙,一堵堵的石壁,砌出一个个“之”字形的石台阶,像泰山石磴排上去,最上边又建些石屋,高高下下地错落着,形成一个布达拉宫。沟与沟之间架上石桥,立起石栏,雕上石狮石猴。石堰向内一挖,券出一个小石窑,挡上一块大石片,便成了一个个不占寸地的“洗手间”,洗手间小得不能转身,无法抬头,只能弯腰倒着走进去,低头顺着挪出来。刮风吹不起尘土,尽是些石子。树根和虫蝎都是扁平扁平的,因为根须全扎石缝里,虫蝎全生长在石板下;老鼠牙齿也比别处的硬,因为常年啃石头。垒墙不嵌“泰山石敢当”,这里处处是“石敢当”。狭窄成一条线的石板墙头上,也要扫些土来种庄稼。房檐下便吊起瓜蔓葫芦,开出红色黄色的花,主人就像住进“花影摇窗知月上,绿阴掩户晓日来”的绿色藤蔓帐房中。
与石厚相比,这里土薄得要命,脚面厚的一层,全拥贴储存在庄稼根上。土是先人从石头缝里抠出来的,从蜗牛壳里挖出来的,从蚂蚁腿上掸下来的,从鸟翅膀上弹下来的,从云彩缝上悠下来的,真正是贵重得金不换。俗语“红长黑长白不长”,王金庄的土,经过老祖宗千百年的汗血浸泡滋润,手纹足胝的拈搓打磨,火热胸膛的熨贴炽烤,秦月汉日的照射,唐风宋雨的酿造,早变成一种界于红与黑之间的赭黑色的土,又夹些沙粒草屑、蚁卵蚯躯,拿一块托在掌上看,就像一块发酵的面糕。涝时便于蓄水,旱时不会板结,只要雨水充足,据说插下筷子,也能抽芽吐穗结籽粒!土,是这里人祖祖辈辈的依托,赖以生存的血脉,得以繁衍的筋骨,足以让人挺直腰杆的脊梁!人们惜土如命。房子舍不得用泥抹,任凭山风钻墙缝。娶媳妇修洞房,也只是绵纸似的只抹内壁,不抹外墙,和泥时还要人守着,免得燕子衔了去。锄地收工,要将锄上的土擦下来,鞋窝里的土磕出来,衣服上的土抖下来,手上的土拍下来,惟恐有一个土的分子被带出地界,遗落山边,抛进沟谷!大风大雨来临前,人们眼瞅着老天爷的脸色,慌慌地在心里祷告,务求龙王风婆开恩,切不可让庄稼根里哪怕一针尖的宝土有损。他们甚至恨不得扑下身子,用自己赤裸的胸膛与壮实的双臂,将梯田紧紧拥抱住,惟恐先人留下的这点遗产稍有流失。初生的婴儿要先沾沾土,说是这样可避灾;外出的游子要带一撮家乡的土,说是这样可保平安。从前,还发生过整块的土地被人偷的事件:因为土地种在石板上,几筐土被人扫个精光,当然再也找不回来。所以,你向这里讨要时,人们宁肯送你一碗米,不肯送你一碗土。一碗米吃掉就完了,一碗土能世代长庄稼。年初夏,我带领学生,从20里以外的井店村,挑着厚重的木桶到该村送水,每人另带去一把土。村民们见了,感动得直呼毛主席万岁。
这里出过名人王全有。王全有虽然目不识丁,但这个铜浇铁铸的汉子,当过第四届、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脖子上套着油腻抹黑的旱烟袋,受过毛泽东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他凭着一把铁镢两只手,带领全村社员大战岩洼等山沟,把梯田一层层修进织女家,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项目官员泰马先生参观之后感慨地说,这些石堰连起来,超过了万里长城的长度,是中国第二道长城;而王全有曾几度下安阳,购得38万斤谷糠填充乡人肚皮,则赢得更多人赞许。酒席宴上谈起这件往事,人们还隐隐透出几多的无奈酸辛与悲怆。
而今,王金庄依然是“山高月落早,岭峻日出迟”,但因发展理念的彻底更新与践行,早跃过温饱在奔小康了。截止年,村人年均收入,是改革开放前的年20多倍。单是这个金色数字,便是百业兴旺的高度概括,是新生活的最美乐章,是发自大山肺腑里的最好赞歌。如果你再到王金庄,你见到的是,在一座座新起的宅楼里,人们正用机井喷出的山泉沏新茶;电视电话机旁,高脚杯里注陈酿。生活在这里的青少年们,怎么会相信,这里曾二十里以外挑水吃,花大钱到外省去买谷糠充饥啊。
年春
再说王金庄
王金庄是深山区,那里的山,一座挤着一座,一座拥着一座,肩靠着肩,背靠着背,山梁抗着山梁,山脚绞着山脚,绞错出一道道深沟幽壑。仰头看,云彩被挤到天上;幽沟却窄得只能纵着放脚板。生活在这里的人,注定是要和石头打交道的。
打交道其实是一种缘分。王金庄人,借石造房,凭石砌院,拿石铺街,满山遍野的梯田,以及水库,全靠石头修成。庄稼种在石板上,树木栽进石缝里,不论粗根须根,全被夹成扁平,人与家畜全住石房,真正是生活在石头缝隙里。
王金庄的石头大如斗,如牛,如房,如屋,静静地卧伏着;小的如豆,如粟,如尘,如埃,风一吹就飞起来。石头是有灵性的,敦厚憨实,诚挚守信,终日无言,大智若愚,由着你随意搬挪,移动,倒腾,重新安排,另行组合,即使敲打砥砺,凿捣研磨,悉听尊便,从来是默默不语;而一旦安置好后,它们就扎下根来,永远坚守在那里。不过,你得尊重它们,善待它们,按着它们的性子办事。如果不是这样,而是任意妄为,越规胡来,想怎么扎腾就怎么扎腾,它们就会咬你的手,跺你的脚,捣你的腿,吃你的肉,乃至砸烂你的脑髓!王金庄人深深懂得石头们的脾气,他们祖祖辈辈和石头们打交道,相安共处,相互尊重,相亲相善,交成相依为命的至友亲朋。
王金庄村,是以修出世上罕见的高标准梯田而被世人称道的。王金庄的山又陡又高,石头又多又大,土却极少,要修造一块梯田,哪怕巴掌大一块,也需投入很多的工,洒很多的汗,甚至洒血!那坡上岭下的一条条大堰,最底层垒扎的是大石,有的石块大得须有几根钢撬同时发力,才能撬得动;中层垒些中块石;最上层的虽然是小块,但没有力气的汉子,一样搬挪不动。在扎石堰的同时,即将废石乱渣,填进大堰与山体之间的空隙—这便是未来梯田的最底层。大堰和底层同时升高着,高到一定程度,才把抠来扫来的那点土粒石屑,很珍惜地铺在上面,一块梯田遂即宣告修成。梯田往往高达数米、十数米。十数米的“石台”上,仅修出一条腰带宽的梯田,勉强种下几行庄稼,这里才真正是寸土寸金啊!
走进王金庄,环顾四周,那一面面坡上的梯田,从山脚排到山顶,全是靠镐头铁锨和大锤修成的,大堰总长达五千多华里!凭着积年累月的奋战,凭着数千双手,在党总支的带领下,硬是造出了这样一项人间奇迹!王金庄人的手是怎样的手啊?我曾握过王全有的手。这位中共村总支书记,当过两届全国人大代表。我的手被他握住时,就像被夹进一堆木板里。王金庄人的手上,不仅长着极厚的皮,厚皮上还长茧。一般人长茧,只长在靠近指头根部的手掌上,王金庄人的手,每根指头各节上还要长茧,硬如鞋底,糙如磨石,握拳时候能听见“木板”的撞击声。指头关节很突出,并拢时合不在一起,只能形成小篱笆,这边能看见那边。秃如毛栗的指头上,不长指甲,全被石块荆刺草茎藤叶磨蚀掉了。手掌的皮肉里常蓄着刺,小的像针尖、麦芒,大的像条橼。有的刺,扎上不久即行脱落;有的因为扎得年深日久,直到磨至浅层,才脱出体外;而有些脱不出体外的,即被肌肉吸收。当联合国粮食署的官员索普,仔细认真地考察过王金庄后,不禁感慨万端地说:“这石堰使我想起了中国的万里长城!”特布里吉斯说:“我们……应该向王金庄修梯田的精神和人学习。”王金庄人有着一颗战天斗地的心,一双移山填海的手,有着比青山顽石还要坚不可摧的意志与心志。新时期以来,改变思维模式与理念,改变发展方法与措施,发扬立村千百年来的艰苦奋斗光荣传统,农林副业多头并举,还开始注意旅游开发。在经济的发展上,总量超过三十年前的数十倍!这是他们为自己造出的又一座山,一座金山,一座银山,一座宝山,走出了一条崭新的路,一条金光四射的路,耀眼夺目的路。王金庄人的精神,王金庄人的业绩,真是感天动地,令世人惊赞!
年冬
世代野炊的村庄
王金庄是五个行政村连在一起的大村庄。因为村子很大,地就种到很远的地方。如果中午也回来吃饭,许多宝贵的光阴,白白抛撒在崎岖的山路上,岂不可惜!所以,村人干活,总是天不明就下地,星星上来,还不回家,午饭吃在地里。六十岁的人,倒有五十年的野炊史。不知吉尼斯的纪录里,收不收这项内容。
十来岁的一群山娃,常是搭伴去割草。临近晌午,收工做饭。大的爬树够软柿子、核桃,小一点的捡柴禾。一切备足,开始搭灶。支起一块薄石片,就在石片下烧火。直到用手指尖儿猛地在石片上扫一下,测得烧到了一定火候,就拿白嫩的核桃仁在石板上擦。石板擦好,拿了软柿子烙“锅盔”,直烙得红中透黄,黄中透焦,一股股又香又甜的热气往鼻孔里钻,一张柿盔就烙成了。吃饭时候,年幼的孩子总是优先,谁大谁排在最后。被草汁染绿的双手,拿起又红又黄的柿盔,红黄绿组成进餐图。又因为柿盔烙得很烫,吃起来总是咝咝呵呵地吸着凉气。如果想焖山药吃,却要在地上挖个坑,拿了土块,在坑上砌一个空心堡垒,堡垒下边猛烧火,直到把土块烧红、烧黄,才把山药投进去,并用极烫的土块迅速填了坑,再用鞋底把坑打实。约摸一顿饭工夫,山药全部焖熟了,焦黑的皮,洁白的肉,比锅里煮的好吃百倍!如吃嫩玉米,只需把玉米穗插在柴棍上,伸到火堆里慢慢烧,剥包不剥都可以。剥包的玉米易烧黑,带包的吃起来更可口。而如果拔了大豆吃,一定是连秧带荚烧。也可以烧吃蔓菁或萝卜。初夏时节烧蝉蛹吃,别具风味。而不论烧吃哪种食物,嘴巴染一个黑圈,像脸谱。柿糠炒面可直接吃。山杏、杜梨、野葡萄,随时能够填肚皮,可惜不能四季常有,而且多不在身边的近处。
不知艰苦,只知有趣,不知磨难,只知欢乐。王金庄人,从小就在砥砺着向困难作斗争的坚强意志。孩提时代,就在修养着怎样关爱他人的品格。
长大后下田干活,可就要正经做饭了。母亲将萝卜条、山药块、豆荚丝之类,为孩子放进小铁桶,又放上几个盐坷垃,并且不厌其烦地叮嘱说,要先放这,后放那,火要悠着点烧,太急是做不熟饭的。儿子却说,知道了,知道了,只为急着快点上路。可中午做成的饭,豆荚硬是嚼不烂。娘说,只怪你不等水开就放了菜,好像母亲跟在身边。下次跟大人去干活,忘带火柴。父亲从脖子上摘下旱烟袋,拿火镰使劲地敲打火石。火星跳到硝纸上,硝纸放进茅草里。两手捧着使劲地吹,火苗冉冉升起来了。另一次忘了带锅盖,冷水怎么也烧不开。父亲把树枝架上锅,脱下衣服盖锅上。
最不方便的是吃水。夏天可吃水窖水,水里常有“跟头虫”,吃下肚去,总觉虫子们还在肚里翻跟头。春冬两季,水窖枯了,只好从家里带水或带冰。春耕时节,光是牲畜也得一大桶水。又是犁具,又是水具,又是锅盆碗筷和粮食。……这家下地,那家也下。“庄户人家不用问,人家干甚咱干甚”。在那起伏不平的、坎坷狭窄的石街上,人畜排成了长蛇阵。前头下到山沟底,后尾还没走出村。人声嘈嘁,铃蹄杂沓,说不上是昔日的逃荒人群,还是战争年代的支前队伍。
麦秋忙天,也有的吃住在地里。跑到沟底取水时,才发现野兽早把水喝光,只得返回村去挑。睡到半夜,洞底乱响,原来住进狼窝里。狼不敢从洞底出来,人也不必另择新居,干脆与狼睡一夜。另一户人家,好不容易做熟了饭,全家一齐围来吃,砂锅碰在石头上,稠饭掉进灶灰里……
千百年的打磨,打磨出王金庄人顽强的适应能力和青纯灵魂。对于物质的享受,他们处在最底谷;而向命运拼搏的精神,却像村鸡一样,引吭高歌在云彩上。他们村总支书记王全有,几次被选为全国人大代表,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受到联合国官员称赞。王金庄人的精神,就是中华民族精神。
艰苦奋斗的野炊习惯,村人至今保留着。坡场沟谷,到处可见野灶火。不过,形式和内容,都发生了质的变化,由过去的充饥型变成了营养型。做饭既不用铁锅,更不再用砂锅,而是改用铝合金锅或饭盒。所吃的东西,也不再是糠糠菜菜,而是大米或白馍,再不然就是方便面:康师傅或来一桶。遇上生日或吉庆,更是罐头、面包,加啤酒。城里的学生搞野炊,犯愁做饭;王金的孩子们个个是野炊的能手。
年春
话说王金庄毛驴
毛驴,涉县人简称之为驴,是农家的好朋友。从前很多,现在越来越少了,不止县城绝迹,有些村庄,也难见其尊容了。
王金庄人养驴,今天依然很多,当属全县榜首。大的,小的,黑的,灰的、胖的,瘦的,田间地头,路边侧畔,随处可见。或在耕作,或在驮运,或被人骑着走路。正在山边吃草的,多是草驴——乡人把牝驴称草驴,牡驴称叫驴,阉割后的公驴称骟驴。正啃草的多是产妇,歇产假,驴驹在肚下吃着奶,仰起戴铃铛的小脖,衔了奶穗,一顶一撞地吮吸着,妩媚而生动的小尾巴,摆甩出几多的快乐与惬意。而在相啃痒痒的毛驴们,一副相亲相善的样子,蓝天白云下,绿树远山边,越显出它们的几多靓丽。
王金庄的街道,是用大小不等薄厚不一的石片铺成的,一条条起伏蜿蜒着,好像各式各样的石街大展览。驮运东西的驴们,用重重的蹄子,敲击着石街,发出清脆的声音,击溅出美丽的火花,伴着鸡声、犬声、山娃母子的相唤声,合奏出村街特有的乡曲。对面走来一头驴,女人叉腿骑背上,怀里抱着娃娃,鞴着鞍鞯,铺着花褥,显然要去走亲戚。丈夫穿了崭新的硬帮鞋,殷勤地走在驴一侧,与妻子说着亲密的话。驴与驴相会时,总爱煽着鼻翼接吻道安。赶驴人更是笑着相互问好。狭窄曲屈的石街,逼他们真正地擦肩而过,另一侧擦到石墙上。石墙上嵌有石锁样的石栓,那是专为拴驴用的。石墩立在大门两侧,方便就高骑驴。
当年天津的知青下乡时,见到这么多像牛没角,像马没鬃的小毛驴,惊,怪,喜,奇。不久便学着乡人的样子,跷腿骗到驴背上。喊走,驴不走;喊停,驴不停。是乡人帮着吆了驴一声,驴才或走或停的。小青年们诧异地说,上山下乡来,不但要学农话,还得学驴话!因见拉磨转圈子,又抬腿跳到石磨上玩。社员教导他们说,看磨面可以看,但不准跳到磨扇上看,小青年才算受了教育
王金庄的驴,繁殖力很强,草驴十年产数驹。从前繁殖,多系野合,孕率极高,一次即孕,不要二次,并不到配种站交配。但也不是白怀驹,要给公驴养膘的料。公马交配的产驴骡;公驴与母马生的是马骡。马骡要比驴骡壮。王金庄的驴,最耐苦力,不止善于拉犁、种田,更是驮运的健将。因为,别处的毛驴,纵然运输东西,大半是拉车子;王金庄的庄稼,全种在沟谷梯田里,坡陡沟深,不能通车,运送东西全靠驴驮。驮具中,有木架和驮(duò)子两种。木架俗称架子,靠了绳索把东西绑缚其上,诸如柴草秸秆之类,再把架子抬到鞴了鞍的驴背上;粪土要靠驮子装。所谓驮子,是凭了两条u字形朝下的木具,将两只荆篓固定在两边,装了东西让驴驮。王金庄因为村场极大,一村有着五个行政村,地远,山高,阶多,多得像泰山石磴,一直通进白云里。毛驴虽驮了极重的东西,爬山越岭,如履平地,有时候甚至连人带物一起驮着,一样走得平安无事。这是王金庄驴的一大特色,它们上坡,前腿半屈,后腿直登;下坡却相反,前登后屈,因此走得特别安全,别处的驴是没有这个基本功的。这里的驴,比人还听话,干活特别配合人。要它驮物,它就自动地往驮子下钻;要骑它,它就站在坡下等你骑。耕地不要人牵,“开墒”不要人领,弯弯曲曲的堰边堰根和地垅,都能随弯就曲地走正路。毛驴常年服着这样的劳役,精神一直很好,从不睡觉。据说,驴们只要打个盹,就算睡了一个饱觉。这样短暂的休眠,走路间就可以完成。吃食更不讲究,不必专在槽里喂草喂料,啃点野草就可以。晴天一身汗,涝天一身雨,风餐露宿,全不计较。毛驴的这种取之甚少,贡献甚多的高贵品质,有点像沙漠中的骆驼。在延安时,有人曾拿骆驼比周副主席,周恩来同志马上自谦地说,我哪敢比,我顶多算个小毛驴。王金庄的驴,因为有着这么多的优点,乡人更爱,鞍鞯上贴春联时就赞曰:“上山如猛虎,下沟似蛟龙”。
日寇“扫荡”时,驴却是累赘,人们藏了,它却叫唤,常招来鬼子。就有人把石块坠在驴尾上,驴便不叫。原来,毛驴叫时须翘尾巴,尾巴垂着,便叫不出声。毛驴为战争做过不少贡献,不仅常送伤病员,更运送公粮。一次夜雨迷径,送粮的驴队不辨歧路。是一位老农,把他家的毛驴牵到队前,只甩响鞭,不发指令,那驴便自动走到正路上。原来,那驴曾经走过那条路。所谓老马识途,毛驴也一样有记性。
王金庄的人,都善骑驴,无论男女老少,大自耄耋老人,小至穿开裆裤的娃娃,都是骑驴的能手,且是骣骑,不鞍不鞯。驴背上还要喊号子,就像山西人喊山歌,陕北人唱信天游,喊唱的多是传统地方戏,诸如“说俺穷来俺真穷,家里的粗糠没有半升。”或是“想你想得迷了窍,抱柴掉进萝卜窖”之类。
驴虽能做许多活,但却有个犟脾气,需要顺着它性子使役;倘或戗了毛,打着鞭子也不过桥。村人都特别地爱护毛驴,非常友好地对待它们。让驴在山边吃草,固然可以省家草,另一个原因,山草味鲜,营养便多;残渣剩饭,总是攒起,连刷锅的泔水,也是留着饮驴。重活干罢,绝不随即饮冷水,以防“炸胃”。夏秋两季,驴耳上常缚些蓬蒿,好避蚊叮;每逢年节,给驴放假。为了保佑毛驴健康,又供了三只眼的马王爷做圈神。待驴像待人一样。五月端阳,在为孩子的脖颈手腕拴花花线时,不忘给驴驹拴一条。夏天,注意驴圈通风纳凉;冬天,又吊起御寒的草帘,并注意给驴晒太阳。所以,王金庄冬天的街上,北墙根下,常常拴着很多驴,好像售驴市场。六畜之中,唯独毛驴有生日。生日定在冬至节。冬至者,一年之始,地处北半球的我国,开始昼长夜短了,农家便擀一碗杂面条饲喂祝贺。古谣说,打一千,骂一万,冬至吃碗烂杂面。一头毛驴,就是农家半个家当;又像家里一个成员。有个欠心眼的人去相亲,丈人询问家境时,他竟说,我家连驴共四口。
爱驴的历史很悠久,文人更是如此。“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是诸葛亮身边人的吟哦。杜甫经常骑毛驴。陆游诗句:“此身合为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是一幅雨天行吟图。原来,骑驴,在古代是一种身份的象征:高官骑马,平民步行;界于二者之间的文人,骑了毛驴最相称。今之爱驴者,大约当数画家黄胄了。他画一头毛驴,文革前,可换一匹真驴;而画面上出现三个驴头者,便为群驴,价格越是昂贵!
王金庄本来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地形地貌、民风民俗,早就在招睐着游人。特别是新时期以来,京津沪宁大都市人,像研究古村活化石一般,常到这里来观光。王金庄的驴,也像一朵奇葩,常被导演和摄影师摄入镜头,见诸屏报,锦上添花,强化了村貌。王金庄的驴,也沾了改革开放的光,很是风光了一回!
年
红楼梦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