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乡野时空》是记述微山湖西岸(江苏省最北部的沛县地区)基层农村六十年间巨大变化的一本书,大约30万字。
这本书分别从以下21个方面着笔:吃食、烧柴、穿着、居住、出行、耕作、水利、种植、动物、用具、行业、文娱、教育、健康、婚嫁、丧葬、节俗、信息、语言、纪时、度量。每章写一个方面,力图较全面、系统地反映该地区农村生活的面貌,是微山湖西岸20世纪后半叶和21世纪初农村生活的生动画卷。
本篇是《穿越乡野时空》正文第六篇章“耕作”。“耕作”篇章共细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为《穿越乡野时空》之六——耕作(3-1),本篇为三部分中的第二部分(3-2)。
《穿越乡野时空》之六——耕作(3-2)
承上篇
二耕作过程
(二)整地
将准备好的肥料运至田间,均匀地撒开以后,就要整地了。整地的头一项工作是耕地。种什么庄稼都要先把地耕好,在过去还特别讲求“深耕”。六十年来,用于耕作的农具也经历了多次巨大的变化。
▲老木犁
解放初,延袭了千百年的耕地工具——木犁仍在使用。这种犁子的支架为木质,只有破土的犁铧才是铁质的,而且只有一个犁铧。耕地时前有一牲口牵引,后有一人扶犁把以掌握方向和深浅。可以想象,凭着这样的工具,耕作的效率会是何等的低下了。记得当年有一首劝人实行互助合作的歌曲这样唱道:“木头犁杖老黄牛,天灾病祸发了愁,人少干活力气单,互助合作有奔头。”头一句就把老式木犁的落后性摆了出来。后来,老式步犁的木支架改成了铁制,虽然有所进步,但本质上没有什么变化。
▲双轮双铧犁
合作化以后,出现了新式的犁子——双轮双铧犁。这种犁子全部为铁制,两边各有一个轮子可以滚动,下边依次有两个犁铧头,还有保证深浅的装置,可用多头牲畜牵引。这种犁子比单式步犁至少提高了一倍的工效,而且大大减轻了操作人员的劳动强度。
▲拖拉机
真正从根本上改变耕地方式还是拖拉机的使用。解放初,拖拉机在人们的心目中,简直成了神奇之物,那时宣传的是,将来的社会“点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代替耕牛的就是拖拉机。那时我们年龄都还小,很多人把自己长大后的志愿表述为“当一名拖拉机手”,而女孩子“当女拖拉机手”更显得特别潇洒,特别令人欣慕。那几年我们这一群还没见过拖拉机的孩子经常相互传递“哪儿哪儿来拖拉机了”的信息,甚至相约前去观看。大约在年代初,拖拉机真的来到了我们的家乡。先是履带式东方红号拖拉机,那高大的身躯和能碾碎一切的气势,那震耳欲聋的轰响,那把大地变成波浪的威力,那把漆黑的夜晚照得如同白昼的灯光,都是这荒寂的乡村第一次见到的,都是这儿的人们第一次感受到的。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拖拉机实在没有什么稀罕的,但在那时,却是一个伟大的象征,宣告了一个新时代——机械化时代的到来。
然而,拖拉机的发展却是极其缓慢的。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不要说生产队,就是生产大队也购置不起一台拖拉机。魏庙公社设立拖拉机站也是年代的事情。那时,县里、公社里的拖拉机都很少,只能分片承担一部分耕地任务,在农忙不等人的情况下,往往昼夜不停地干,也只能解决一部分问题,大量的土地还得靠老式犁子进行运作。拖拉机的效率毕竟是老式犁子无法比拟的,而且拖拉机的数量也在逐年增加,因而靠畜力耕作的任务也渐渐减少了。
有一种特殊情况是我们不应该忘记的,那就是在畜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人力就成了翻地的主力。亲爱的读者一定在某些影视剧中见过人拉犁的镜头,我可以告诉你,这样的镜头反映的情况是真实的,在我们地区曾是普遍现象。建国初期,穷人没有牲畜,又借不到牲畜,当然只好用人力;国家经济困难时期,大量的牲畜饿死,生产队又没有其它的动力,也只好用人力拉犁子拉耙。人的力气比牲畜要小得多,因而当时人所受的苦楚就不是现在的人所能理解的了。
▲铁锨
用人力翻地的另一种方式就是用铁锨剜,用抓钩子刨。这本是一种极古老的耕作方式,但适宜于单人操作,机动灵活,即使在今天,人们对小片的园地还仍然是这样操作。但作为大块田地也靠这种方式,仅就效率极低这一点而言,也是极不适宜的了。而在那个牲口不足、农具不足、人多地多、干活可以大呼隆的时代,这样做倒是不稀奇的了。这种方式不能叫耕地,老百姓叫“剜地”、“刨地”,但和耕地的本质是一样的,因此我把它们合起来称作“翻地”。
▲耙地
翻耕之后还要平整土地,旧时主要是用耙。耙是长方形的木框,框上装有许多粗而长的铁钉,叫耙齿。耙地时将耙卡在地面上,耙齿扎进土里,前有几头牲口牵引,操作者站在耙框上,手中拉着缰绳,指挥牲口运行。耙地也有许多讲究,或横耙或纵耙或锁耙等。耙后还往往要把耙翻过来,回耙齿朝上将地面平拥一遍,这样才能做到土块细碎,地面平整,适宜播种。
今天,老式的犁子、耙都已失去了它们的耕作地位。我探寻了许多村庄,耙还能见到几只,犁子是几乎绝迹了。在田野里,当然再也见不到牲口拉犁子拉耙的情景了。
▲手扶翻地
年代分田到户之后,耕作机械飞速发展。先是小型机械如手扶等,很适合小块田地或一家一户的耕作。后来富裕起来的人家能买得起拖拉机了,他们除了自己耕作外,还能为别人耕作,以赚取工钱。这样农村中大大小小的耕作机械逐渐多起来,现在已基本上能适应生产的需要了。初始阶段,机械的耕、耙、平各道程序还是分开的,后来有了免耕机,所有程序一遍都能完成了,甚至耕地不再需要犁铧头,连播种的程序也包含在内了。
(三)播种
▲耩子
说到播种,首先会让人想到耩子,这是农民们使用了千百年的播种机,而今天在农村中已很难找到了。耩子也叫耧,是木制的,一般为三条腿,而每条腿的内部都是空虚的,种子就是通过它落入土中的。耩子腿与土地接触的最下端是带锋的铁皮,叫耩铧子,便于穿破土层;耩子的上部是耧斗,专门用来盛种子的;耧斗的后面有一小孔,种子经这个小孔流到腿中,小孔有阀门可以控制种子的流量;耩子的后部是把手,摇耧员就是抓住把手的两端进行操作的;耩子的前部有两根向前伸的橕,可以绑上长长的耩杆,用来套牲口。用耩子播种至少要两个人,一人摇耩子,一人牵牲口。集体化时期,由于牲口不足,就用人拉耩子,在两只耩杆之间代替牲口,也叫“驾辕子”,但两边还要配上人拉梢子,这样,至少需要4个人。
▲人拉耩子
摇耧员是最具有技术性的人物。好的摇耧员能把播种的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多少地,多少种子,他一眼看去,心中就有了底,待到地耩完,种子也正好播完,而且保证小苗出得均匀。因而当年的农村中,能做摇耧员的都是有着丰富经验的地道的农民,他们分外受到周围农民的敬重。每到播种季节,东家请,西家叫,他们就成了最忙的人,最受欢迎的人;在集体化时期,每当这时,他们也是得工分最高的人。
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农业机械的发展和改进,播种机械终于取代了耩子,从此耩子退出了历史舞台,只能作为文物而存在了。
播种的另一种方式则是撒播。撒播应该是最古老的播种方式,但今天却更显示了它强大的生命力。小块田地转不开机械,当然应该撒播,可现在的大块地也多用了撒播。特别是小麦,田野里已经见不到过去那种成行成垄的条播了,见到的只有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的麦苗。这样做自有它的道理:①土壤的肥力大大提高了,能够承受密集型作物的生长。过去每亩地播种不过10余斤,后来提高到18斤、30斤,现在一般都在40斤以上。②现已不用中耕除草。过去之所以留垄,一个重要原因是在庄稼生长期间要进行数次中耕除草;现在由于使用了灭草剂,已不愁除草的问题,所以无须留有空间。③还有其它保证措施。植株密集,一容易生白粉病、萎枯病,二容易受虫害,但现在都有药物对付。④过去的麦子成行成垄,便于人工收割,既易于下镰,又便于分工,现在的麦子全靠收割机,再稠也不怕。以上几点就是现在的农民热衷于撒播的原因。至于有条件的地方在水稻收割之前就要把麦种撒在稻棵里,那就连整地的工夫都免去了,撒播就更是唯一的选择了。
▲整秧坂田
由此我们不能不说到六十年中对本地来说最新型的播种方式,那就是水稻的育苗。六十年前,本地是不种水稻的,栽插水稻是年代开始的。栽插水稻需要秧苗,培育秧苗要种秧坂田。用秧坂田育秧是一件较繁琐的工作,要先催芽,再整地,要撒上松软而细碎的土杂肥,还要适时播撒适量的化肥。应该说这是一种特殊的播种方式。
▲营养钵打钵器
还有一种特殊的播种方式,也是六十年中新产生的,那就是种营养钵。这种方式适宜于棉花和各种瓜果蔬菜的育苗。早春季节,气温很低,棉花和一些瓜果蔬菜还不能播种,但为了提高产量,又必须提前种植,于是采用营养钵的方法育苗。先把营养土做成一个个独立的土块,揞上种子,集中放在育苗床内,上面覆盖塑料布,这就可以保证种子能得到足够的气温,从而发芽、成长;待到能够移栽时,田野里的气温已能适宜作物的生长了。现在的塑料大棚,又能够人工加温,播种育苗就更方便了。
说到播种,还有一点是必须提及的,那就是六十年中,农民对优良品种产生了深刻的认识。可以说,在旧时代,农民是没有“良种”这个概念的,上年的种子下年用,自己留的种子自己用,历来都是这样做的。六十年中,随着科学技术知识的传播和良种推广事实的教育,农民终于认识到优良品种对作物产量的重要意义,现在已没有人再干那种不择品种的傻事了。各个种子站的生意都十分红火,这不能不说是播种环节上的一大进步。
(四)管理
这里的管理是指田间管理,是一个较漫长的过程,包括从种子发芽到成熟收割过程中的所有活动。当然,不同的作物会有不同的管理方式,但总体来看,大约主要有中耕、灭虫、追肥,有的还有整枝打杈等,我们不妨拣主要的说一说。
▲锄地
先说中耕。中耕至少有两大作用:一是疏松土壤,便于保持水分。俗话说:旱耪(音páng)田,涝浇园。越旱越要锄地,就是为了保持水分,防止过分的蒸发。二是铲除杂草,防止杂草与作物争夺养分。俗话说:锄一遍地等于上一次粪。除掉的野草也有很多用处,有的用来喂羊、喂牲畜,有的则用来沤制土杂肥,所以,锄下的野草一般都要捡拾得干干净净。
除草的工具主要有锄头、镢头、铁铲等。现在的农村中,镢头和铁铲都还大量存在,但锄头几乎消失净尽了。锄头适宜于成行成垄、植株间距较大的庄稼地,而现在的麦子、豆子等作物都是撒播的,锄头就不再用得上了。想当年,锄头曾是农民手中的极重要的工具。有句农谚叫“立了秋,挂锄钩”,可见一年之中,立秋之前,锄头是经常要用得着的。旧社会穷人给富人种地以“二八”分成,叫“锄二八”;用锄锄地也叫“耪”,所以也叫“耪二八”。
干农活的工具多种多样,这里却只说“锄”,可见“锄”就是这些农具的代表。春天锄麦子,夏天锄高梁、锄豆子、锄玉米,而且都不止锄一遍。高粱已有一人多深时,天气已经十分炎热,锄地的人钻进去,像进了蒸笼一样,只能任凭汗水湿透衣服。豆子棵虽矮,但天越热越要锄地,因为这也是野草长得最快的时候,除得晚了,野草就会把庄稼吃掉;太阳越毒越要锄地,因为这正是能晒死野草的时候。锄地的人往往头戴一顶破席夹,身穿短裤衩,腰带上搭一条毛巾,汗水顺着脸颊淌,顺着膀子流,毛巾很快就会湿透,拧一下就会有哗哗的汗水落在地上。有的人没有毛巾,就用一种野草编成一个圆圈,套在额头上,使汗水改变流动的方向,以防止浸入眼中。而腿上的汗水则流到鞋壳里,鞋壳就会像刚从水中端上来的一样。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是人人都会背的两句唐诗,但如果没有亲身经历,又怎会知道那些锄地时艰辛的细节?锄地也是有讲究的,除了“前腿弓,后腿蹬”,还要能把握深浅,会换架子;锄头要伸得远,揽得宽;落地和运行都要准确,否则就会像豫剧《朝阳沟》中的银环那样给好端端的庄稼苗判了死刑。我初回农村参加劳动时,学习锄地也费了不少周折,所好的是没用多久就熟练了。
▲铁铲
说到除草,就不能不说说铲子。虽然今天的农家家家至少也得有一把铲,但铲的用途比起过去毕竟要小得多了。旧时候,虽说庄稼长得不怎么样,但野草却十分旺盛,所以,薅草(注:拔草,薅音hǎo)始终是农民一项重要的活计。那时,少年儿童放学后有两大任务,一个是拾大粪,另一个则是到田间薅草。盛草的工具是杈子,拔草的工具则是铁铲。只要下地,总要装满杈子才能回家,或者用来喂羊,或者交给生产队卖工分,不管直接目的是什么,实质上都起到了铲除杂草、帮助庄稼生长的作用。
现在,由于灭草剂的普遍使用,庄稼地里很少能找到野草了,因而锄头用不上了,铲子也很少能用得上了,除草的农活大大减轻了。
▲用镢头砍草
再说消灭病虫害的工作。用药物消灭病虫害也是六十年中产生的新事物。在过去,起码在年代,农民是不知道、也没有农药使用的。那时候,不能说没有病虫害,但农民对病虫害只能采取简单的措施,主要的还是听天由命,上天让收多少就收多少,不让收也没有办法。比如种棉花,首先碰到的最大虫害是蚜虫,本地叫腻虫子,能把棉花棵的嫩叶毁完,农民们也就只能用草木灰撒在上面驱虫。年代,蝗虫肆虐,铺天盖地,庄稼一过一扫光,人们就用扑打的方法去消灭。扑打不及,就驱赶到坑沟中掩埋,或者用火烧。那一年,上级组织老百姓全体出动,壮劳力则到微山湖里去“打蚂蚱”。也是这一年,上级有关部门派飞机在微山湖边缘喷洒六六六粉,农民称之为“蚂蚱药”,这大概是使用农药灭虫的开端。
▲喷洒农药
农村普遍使用农药则是为了防治棉花的病虫害。集体化时期,各生产队都有种植棉花的任务,而且国家收购棉花的价格也较高。为了提高棉花产量,各生产队都组织了棉花专业队,大都由青年女子组成,从种到收,她们除了给棉花培土、施肥、整枝打杈外,最主要的活就是一遍遍地打药。先是蚜虫,后是棉蛉虫,少打一遍药或晚打几天药都不行。打药的工具主要是喷雾器,靠压缩空气的原理将桶内配好的药液喷洒在棉花的尖顶上或叶面上,效果很好。
由此推而广之,其它农作物也逐渐使用起农药来,如小麦、大豆等。水稻更是离不开农药,玉米的钻心虫靠喷洒药液不顶用,人们就用呋喃丹颗粒点进玉米棵顶端的叶芯里。
现在人们使用农药已经习以为常,农村中到处都有出售农药的店铺,店铺里各种名称、各种用途的农药琳琅满目。几十年来,农药的更新换代也不断进行,这都是旧时所没有的现象。
农药的使用大大提高了作物的产量,但也有不小的副作用。首先是粮食和蔬菜中农药的残留会对人体造成伤害。这种伤害到底有多大,我手头没有科学的数据,不能妄说。老百姓也都认识到了这一点,在饮食上也在努力地躲避。但在目前情况下,再躲避也躲避不开使用农药。这就成了一个两难选择。我想这个问题必须从根本上加以解决,而解决的出路只有靠科学工作者创造新的防治病虫害的方法。国家应该为此而努力。
另一方面,说也奇怪,农药用得越多,病虫害也越严重。过去没有农药时,农作物产量虽低,但多少还能收一些,而现在如果不用农药,肯定会一粒粮食也收不成。有人说,病虫害的抗药性随着农药的强度而增加,这又成了一个两难选择,我看也得靠科学技术加以解决。
(“耕作”篇章共细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为《穿越乡野时空》之六——耕作(3-1),本篇为三部分中的第二部分(3-2)-敬请期待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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