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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

让我想起老宅,是有着许多理由的。譬如:一夜苦雨、一场落雪、一束春花······

老宅真够老的。它见证过清朝的暴风,民国的骤雨。听年近八旬的叔叔说过:我家的祖上家境殷实。家中有为数可观的田产和林场,且有一座规模不太小的油坊。在小农经济年代,可谓衣食无忧。可临近解放前夕,好赌的爷爷,输掉了绝大多数祖业。仅仅留下几间老房子,作为四个儿子的立锥之地。顺理成章,父亲也就继承了两间土坯老宅。多年后,我一直在想:我那精明能干,并在农协做过干部的爷爷(我的爷爷干农活也一直是地方的传奇。他曾经在水田中示范过插秧,五棵秧苗同时落田。一直到现在还被老一辈人津津乐道),是洞察秋毫后的大智若愚,还是时运不济、赌技不精而败光家产,就不得而知了。但因为爷爷的“败家”,我们家也就“光荣”的由富农一跃成为贫农。全家人可以挺直腰杆,昂首跨入新中国。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这是窄小、低矮、衰败的老宅。面积不足四十平米。矮到一伸手就能碰到屋檐下方的瓦。墙壁上发黄的石灰已经剥落,土坯里面腐烂的草茎清晰可见。漆黑的木柱被虫蛀成蜂窝状的小孔,轻轻一扣就会落下一大块木屑。

两间老宅呈“L”形排布。一间作为厨房,顺摆一张方桌;一间作为卧室,搁置一张大床。后来,我们姐弟妹三人渐大。父亲就用半堵墙,把厨房一隔为二,半间作为厨房,半间作为我们的卧室。不得不佩服中国人的创造力。半堵墙,就把两间变为三间,让我们家有了一个“套间”。

躺在“套间”里的床上,我可以听到母亲洗碗洗锅的“哐当”碰撞声;可以听到竹枝在锅灶膛中“噼里啪啦”爆炸声;还可以看到母亲做饭时盛起一小碗米,一次又一次用手拂去碗面的米粒,那纠结表情。如果碰上锅灶里面烧的是湿柴,不多时,烟雾就迅速地弥散开来,老宅立马成了“仙人洞”。在一阵阵的咳嗽声中,我们不要母亲的催促,迅速披上衣服逃离这“仙境”。

赶上了连续几天的雨,父母亲就会如临大敌般地紧张了起来。把家中所有能盛水的盆儿桶儿统统拿出来。“叮——咚,叮叮咚咚”声,在老宅里响个不停。时有半夜,父母亲还会起床倒掉已经盛满雨水的盆桶。开门探望,屋前屋后的排水沟是否通畅。但也有大意失荆州的时候,父亲去学校值夜班,而劳累了一天的母亲也睡过了头。早起时,我的塑料凉鞋已经逃到门口。幸亏门槛的挽留,不然,就可能漂洋过海了。现年到中年的我,每逢雨季,总有着莫名的惊悸。我想这可能都和老宅那些雨有关吧!

蚊子可以大摇大摆嚣张地逛遍家中每一个角落。我从小就学会,双脚蹲在板凳上,一只手摇着济公扇驱蚊,另一只手拿着勺子舀饭。那已经被母亲缝补过多次的蚊帐,仅仅是一种摆设。根本阻止不住那狡猾的蚊子偷袭。夜半,我经常被母亲“啪、啪”拍蚊子的声音惊醒。那些小腹偏偏的蚊子,在母亲的喃喃自语地诅咒中,一个个报销了。老宅里溜进一条蛇或爬进几条蜈蚣也不是稀奇事,只是让受到惊吓我们一夜不眠,甚至连续几夜恶梦。

在老宅里看书是一种奢望。家中那一点儿煤油早已被母亲计划好的,我们从来不敢铺张浪费。我们想到凿壁借光,但可惜了我们家隔壁也是“吝啬”的穷人之家——天黑就歇息。况且“凿壁”还有着墙塌的风险。我们也试着学车胤,把萤火虫捉来,放在透明的玻璃瓶中,指望它们能给我们带来光亮。结果是那忽明忽灭的荧光,让人根本看不清书上的字。我们才知道:古之人也余欺也!然而那一闪一闪的荧光,在酷热难耐的夜晚,还是给我们姐弟妹几个增添了许多乐趣。想到我的女儿小时候,只要看到一只萤火虫飞过,就会欣喜若狂追逐半天。我真想告诉她:我小时候很富有——有整整一大瓶的萤火虫。

当第一缕贼风穿梁而过,如期而至的雪花,从不会失约,从瓦缝中悄然而至。在这长长的冬季,母亲唯一能囤积的也就只能是柴火和萝卜、白菜。

天黑时,锅灶上,就会支起一个黄泥巴炉子。炉子上搁置一个双耳的铁锅。锅中有萝卜和白菜,间或有几片豆腐游弋其中。如果赶上了家中炼猪油(当然,这是很少的,一年也碰不上几回),油渣子就是我们改善伙食的荤菜。在旺旺的炉火的挑逗下,氤氲的白雾在厨房里升腾开来。妹妹就搬来一高一矮的两张小方凳(一张她自己坐着,一张摆放着她的碗),背靠着锅灶扒起饭来。我和姐、父亲就围着锅台,享受着在这个季节特有的盛宴。母亲心情好时,还会给父亲炒上一小碟黄豆。父亲笑眯眯地呡着小酒。昏暗的煤油灯下,炉火正舔着锅底,锅中“咕噜咕噜”喘着粗气,菜香和酒香滋润着家里的每一个人。母亲通常在我们吃完后,用剩下的菜汤拌一下锅中剩下为数不多的米粒,应付一下她的肚皮。这时,屋外已经白茫茫一片,但幸福的味道还是溢满老宅。

如果赶上一连几天的大雪,父亲就会搬来梯子,用竹耙耙掉那屋顶上厚厚的积雪。生怕这唯一能为他妻儿遮风避雨的庇护所,不能承受雪花之重。每年的冬季,父亲总会重复这样的工作。那时的我常想:这间一跺脚都会打颤的老宅,会不会熬到下一个冬天?甚至有时巴望老宅倒塌了更好,父亲就会建一间宽敞明亮的新房子。可能是上天眷顾我们一家吧!老宅一直颤颤巍巍地硬挺着,比我羸弱的父亲还能熬。直到我们搬出老宅,它都没有让我们一家彻底地绝望。

老宅的冬季真得太漫长了!“嗖”的一声,就会把我们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一点儿温暖,给搜刮得一干二净。那贼风比我还熟悉家中的每一孔小洞,每一道裂缝。那已经盖了多年的被子,冰冷如铁。每夜上床时,我尽可能把身体蜷缩成一只煮熟的虾子,以减少身体与被子的接触面。父亲只要不去学校值夜班,就会比我们早些上床,把被窝给我们捂热。并把我的冰冷的双脚夹在他的胳肢窝里面。在那寒冷的冬夜,父亲把他那单薄的身躯里仅存的一点温暖,全都给了我们。多年后,每每带学生朗读“香九龄,能温席”时,我就不禁潸然泪下——在我“能温席”时,可是父亲已经没有留给我这样的机会了。

晚上睡觉前,母亲会把我们潮湿的千层底布鞋放到火桶上烘。时有会被取暖的小猫把鞋碰到火桶里。在惊呼声中,母亲只能连夜给我们补鞋。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掩耳盗铃式的用嘴哈着气,温暖她那冻僵的双手,好保证我们第二天不会冻脚。缝缝补补一生的母亲,永远没有停歇过。即使现在条件好了,她还舍不得扔去已经破了衬衣和袜子。我埋怨她多次,她十分不高兴。“补补还能穿,扔掉怪可惜的”已经成为她一辈子经典口头禅。

遇到“大雪纷飞,冻死乌龟”的日子。恰逢又是星期日,父亲就可以不用去学校,也不用去田地里干活,可以名正言顺地呆在家中。父亲搬来他平日里开荒刨出来的树桩(这是没有办法剖开,不能当柴烧的)。搁在锅灶门口,用松毛和细柴引燃。在浓烟渐止,火星乱溅中,父亲咳嗽几声清清嗓子,开始了他的故事:“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在父亲的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讲述中,我们忘记了饥饿和寒冷。

父亲还教我们古诗词。印象最深的是父亲诵读杜工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他微皱着眉头缓慢吟诵着“归来倚仗自叹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寒士俱欢颜”。戛然间,父亲微晃着头,长长叹了口气,喉咙里低沉地挤出:“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父亲那茫然的表情正如老宅外飘着满天飞雪。我那既念过几年私塾又上过正规师范的父亲,只落得成为一个月只拿几元钱的民师,这样不尴不尬的身份。他既做不到“明朝散发弄扁舟”,也做不到“仰天大笑出门去”,就只能借那廉价的黄烟和兑水的酒来消磨他的一生了。

蛰伏了一个冬季,缩头缩尾的我们,终于迎来了春暖花开的日子。阴暗、狭窄的老宅就盛不下我们骚动的身躯了。姐姐在山上找来兰草、映山红;我在老宅前后折来桃花、杏花;连蹒跚学步的妹妹也掐来一束菜花凑热闹。我们把花插到墙上的缝隙中,把春天种在墙上。还把花儿插在装满清水的盐水瓶子中,搁在窗户上,招蜂引蝶。

穷则思变。听人家说养土鳖能赚钱。八九岁的我也找来一个铁罐,里面放上炒熟的麦麸。好不容易在锅灶边掏出来几个黑不溜秋的土鳖,小心翼翼把它们放到铁罐中麦麸里,然后埋在锅灶边。一心巴望着,它能多子多孙,“能由一个鸡蛋变成一头牛”。但在一年我后想起时,掏出锈迹斑斑的铁罐。所有的土鳖早已逃跑殆尽,白白糟蹋了我一罐的麦麸。我宏大的发财梦也就落空了。只在锅灶边留下一个空洞,便宜了家中的耗子。

年,在姐姐妹妹的帮助下,我在父亲已经打好地基的土地上,建起了一座新的楼房。搬家时,我看到那剥落的墙壁上还留着父亲用黑木炭书写着:x年x月x日,借xx家米几斤,已还;x年x月x日,卖柴给xx家,钱未付······还有我们姐弟妹那些非猫非狗的简笔画。可我那一生为房所忧,为房所累的父亲,已在年就离开了我们。

老房子过了两年后,也贱卖给了隔壁人家。父亲留给我的一点祖业,也终于被我败得干干净净了。

后来,老宅也被别人家推倒,重新建新房子。在“一、二、三”与老宅的拉锯战中,老宅很不情愿地倒下。真的想不到,一直想逃出老宅的我,在它轰然倒塌时,竟有着许多莫名地酸楚和茫然,有着千丝万缕地不舍。这里有着我们姐弟妹三人相互搀扶嬉闹的童年,有着父亲地无奈,母亲地叹息。我的梦再也就找不到根了;父亲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直到今天我还一直后悔当初草率地决定——卖掉老宅。

老宅倒塌后,在那支离破碎的墙壁里,我看到姐姐收藏做毽子的鸡毛;妹妹心爱的糖纸和卡片;还有母亲曾经找了许久都没有找着那只破套袖。他们挖地基时,我看到父亲那支没有笔帽的蘸水笔,还有我的玻璃弹珠,也都一一出现了。

和我们做了多年的邻居,见证我们一家欢笑和泪水耗子,也四散逃开。我竟然有些难过起来,从此它们也成了一个没有家的游鼠了。可惜我现在房子是水泥钢筋的。否则,我真的想养起它们,虽然它们带给我许多的怨恨。

又让我想起了老宅,是不需要理由的!和那一朵花,一片雪,一滴雨······都有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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