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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陇西秧歌大观》石锡铭整理

人物：张琏（简称张），四姐娃（简称四），王妈（简称王）

四（白）：我名四姐娃，年纪二十八，织布纺花手艺巧，聪明伶俐一枝花。丈夫叫张琏，赌钱不要家，家产祖业全卖尽，害得我缺吃少穿没办法。

（转唱银纽丝）：奴的夫清早间卖布出门，却怎么日过午还不回还。莫不是去玩赌输了个精打精，倒叫我一阵阵心神不宁。（下）

张（唱紧诉）：老婆织布三丈八，拿到大街换钱花。遇到老朋友叫瞎渣，他拉我进局子要把宝押。赌场里人挤人坛场真大，我张琏押九百赢了吊八。第二宝连皮子一齐下下，来了个冒失鬼打了个火花。场子里人挤人胡摸胡抓，坐桩的着了忙拿刀就扎。我张琏见刀子心中害怕，急忙间钻到了桌子底下。直等到人走完我将心放下，肚子饿我得把裤带勒紧几下。

（花音岗调）：遇到个灵先生算了一卦，他说我八字上有些拔乱。

（烦燥的）不打婆娘要骂家，事就摆在眼底下。

（花调）：拍一个巴掌开口骂，一个铜钱没给她。扫兴不过回家转，婆娘问来胡编再骗她。

（白）娃他妈，开门来。

四：（上，唱琵琶调）

我正在小房里织布花，忽听得门外面有人叫咱。莫非是隔壁王家妈妈。

（出门）原来是奴的夫他转回家。

（白）强盗，你回来了。

张：（白）墙不倒我还不回来。

四：（白）你把布呢？

张：（白）裤——我穿着哩。

四：（白）你把钱呢？

张：（白）镰——在架上挂着哩。

四：（白）我问你把卖了布的钱呢？

张：（白）噢，钱么，我借给朋友了。

四：（白）哼，你怕是把钱又输了。

张：（白）输倒是没输，我送给人了。

四：（白）啊，强盗呀！（唱西京调）手指着张琏夫破口大骂，你赌钱不务正业从不顾家。我为你忍饥寒担惊受怕，我为你苦熬煎抓养娃娃。我为你在人前低声说话，我为你忙织布少回娘家。我让你奔大街卖布换花，不换花你就该把米量下。没柴火没米面你不牵挂，一家人眼睁睁还能吃啥。

张：（唱紧诉）婆娘家生了气开口便骂，眼光浅见识短胡扯乱拉。我张琏并非是大头冷娃，赌场上我学会了变换手法。黑虎骨牌样样会，耍钱落不到人手下。有一日时运转鱼龙变化，三两场我赢了就把财发。兰州城水烟房店牌高挂。西安省好金铺咱当东家。南京府开当铺名扬天下，北京城金钢钻要用车拉。穿长袍套马褂骑骡驾马，雇几个小伙计装烟倒茶。清早间人参汤先把喉下，到午间把燕窝拌成疙瘩。只要你叫张琏常把钱耍，就有你妇人家享的荣华。

四：（唱西京调）贼强盗尽说些谎言大话，没边际空逞强你红口白牙。

（唱一串铃）强盗呀，你能掷？

张：（接唱）我能掷。

四：（接唱）你能押？

张：（接唱）我能押。

四：（接唱）你能赢着发了家？

张：（接唱）我和骨碌子骨碰呷。

四：（接唱）问一声，贼强盗，二老爹娘留下的，门前头，枣儿园，上结枣儿下种田，一年枣儿结得繁，大人吃，娃娃玩，吃不完了挂房檐，又送亲戚又卖钱，贼强盗呀，我问你，你把它卖钱做了啥？

张：（接唱）有有，有有有，呀号呀号衣呀号。娃的妈，你坐下，听我张琏细对答。曾不记，哪一个，已是腊月二十三，还有七天过新年，一无银子二无钱，叫我张琏好作难，伸手卖了枣儿园。买红纸，贴对联，秦琼敬德站两边，买上哗啦啦炮一鞭，买个“起火”送灶脸。量麦子，磨白面，馍馍蒸了两蒲扇，猪肉称了百二三，黄酒烧了几坛坛，做了四盘并五碗，咱俩一同坐上边，又喝酒，又划拳，五魁首，八大仙，你也欢，我也欢，一欢欢了个鸡叫唤。娃的妈，你忘啦，曾不记咱俩过了个年，呀呼咳，呀呼咳，呼儿呼儿卖了吧。

四：（接唱）贼强盗，我问你，二老爹娘留下的，山前头，竹子滩，竹子长得戳破了天，哈巴狗儿把门看，闲杂人进来难上难。问一声，贼强盗，卖钱做了啥？

张：（接唱）有有，有有有，呀号呀号衣呀号，娃的妈，你忘了，听我张琏有对答，曾不记，哪一年，我的丈人你的大，咱们娃娃外爷家，人家一儿一女贺寿呷，前门放了两响炮，后门里放了啪啦啦一鞭，我说请上个灯影子戏，你一心要请个大戏班，台子搭在咱当院。头一天，《渔家乐》，喜英英的好武角，第二天，《长板坡》，麻子红的好做作，第三天，人成山，“五龄童”唱的《五典坡》，俏戏子捎了个《阴阳间》，还有张公背老婆，大上吊，李翠莲，血手拍门穿孝衫，玉虎坠，王娟娟，老爷挑袍出五关，王彦章死在苟家滩，曹夫走雪广华山，三战吕布虎牢关，六月雪，窦娥冤，二堂献杯胡凤莲，三堂会，审苏三，李彦贵卖水游花园，十五贯，香莲传，夜过巴州收严颜，青蛇白蛇两个旦，学武访的是冯彦，叫化子花了两串半，戏价整花一百三。娃的妈，你忘了，曾不记给你爹过了个寿诞。呀呼咳，呀呼咳，呼儿呼儿卖了吧。

四：（接唱）问一声，贼强盗，二老爹娘留下的，门前头，地一垅，三亩不够两亩多，种下麦子要起浪，一亩能打三百多。贼强盗，我问你，这个啊卖钱做了啥了？

张：（接唱）有有，有有有，呀号呀号衣呀号，娃的妈，你坐下，听我张琏又说呷，曾不记，哪一个，光绪登基两年半，世上兴起抽鸦片，鼓儿灯，不好看，一心要买个罗丝转，不收风，罗丝转,一心要买个炮台灯，炮台灯，不值钱，一心要买个景泰蓝，景泰蓝，把人骗，一心要买个什样锦，玛瑙嘴子梅竹杆，青铜盒子双把签，两百钱，一点点，拿一个钢针钻眼眼。你一口，我一杆，再给咱娃喷一口，把我抽得瘦瘦的，把你抽得洋洋的，把娃抽得黄黄的，曾不记咱俩抽了洋烟。呀呼咳，呀呼咳，呼儿呼儿卖了吧。

四：（接唱）问一声，贼强盗，二老爹娘留下的，门前头、打麦场，周围打的拦马墙，扬下的麦子比人强，拿到大街上人都抢，我问你，贼强盗，卖钱做了啥？

张：（接唱）有有，有有有，呀号呀号依呀号，娃的妈，你坐下，听我张琏有对答，那年正月初二、三，你给你妈去拜年，身上绫罗和绸缎，你还嫌穿的不干练，把我逼得团团转，东家子借衣衫，西家子取钗环，一下子借了一大滩。拉来个叫驴栓门前，披上鞍子搭上毡，把你放在驴上面，驴屁股抽上一鞭杆，得儿得，跑得欢，翻过沟，上了山，一下子跑到了石河湾，没料到一时变了天，滑倒了叫驴肚带断，把你绊了个面朝天，你睡在地上滚蛋蛋，把娃压得直叫唤，鸭子尾巴摔烂了，耳坠子抡得不见了，红绸袄儿泥拌了，丝绸的裙子扯烂了，你的心情也变了，这一回娘家不转了。扫兴不过回家转，光给人家赔衣衫，零里零碎不上算，整整赔了三吊三。娃的妈，你忘了，为了你走娘家赔衣衫。呀呼咳，呀呼咳，呼儿呼儿卖了吧。

四：（接唱）问一声，强盗呀，二老爹娘留下的，前庭房，后楼房，外面阁房加厨房，琉璃瓦，粉白墙，柏木柱子松木梁，龟背窗子日取亮，房子里盘的对口床，问一声，贼强盗，卖钱做了啥？

张：（接唱）有有，有有有，呀号呀号依呀号，娃的妈，你坐下，听我张琏细对答，曾不记，三月三，娘娘庙里求儿男，你算卦，我抽签，给神披了俩衣衫，叩施上了两贯半，给老会长塞了三吊三，回去九月零九天，你肚子痛得干叫唤，张琏一见心喜欢，给我生个胖儿男，东家跑，西家窜，婆婆子请来当屋子站，拉的拉，坠的坠，整整忙乱了三两天，原来是你喝了凉水吃了肉，肚子胀得怪难受，东一挪，西一扭，放个虚屁都没有，娃的妈，你忘了，曾不记为求儿男花了冤枉钱。呀呼咳，呀呼咳，呼儿呼儿卖了吧。

四：（接唱）我问你，强盗呀，二老爹娘留下的，油漆箱子大红柜，装米装面装零碎，描金牡丹画和绘，摆在屋里真的美，贼强盗，我问你，卖钱做了啥？

张：（接唱）有有，有有有，呀号呀号依呀号，娃的妈，不要燥，张琏给你说知道，曾不记哪一个四月八，娘娘庙上逛会呷，你的二姨和你妈，你妹子全都把粉搽，梳头洗脸又带花，毛盖子一轮到咱家。人家赏钱才一吊，我张琏赏了两吊八，看戏一毕要吃饭，我提上篮篮街上转，猪肉割了一条子，称斤羊肉作臊子，白菜萝卜粉条子，外带两把蒜苗子，早上吃的大米饭，杂烩八碗一拼盘，午间羊肉臊子面，晚上是甜坯儿（醪糟）冲鸡蛋。气得我眼睛滴溜溜转，你还嫌执行得不美善，娃的妈，你忘了，卖它为的是咱家体面。呀呼咳，呀呼咳，呼儿呼儿卖了吧。

四：（接唱）我问你，强盗呀，二老爹娘留下的，枣儿红的大骡马，四个蹄儿赛虎爪，奴家骑上转娘家，后头还能捎娃娃，强盗呀，你把它，卖钱做了啥？

张：（接唱）有有，有有有，呀号呀号依呀号，娃的妈，你坐下，听我张琏细对答，曾不记哪一年世道变，你一心想要捐个官，捐了村长花去一百八，当村长，受气大，当年银子要不下，班上的来把张琏拉，板子打，夹子夹，出钱放人才回家。娃的妈，你忘了，曾不记为捐官把钱花，呀呼咳，呀呼咳，呼儿呼儿卖了吧。

四：（接唱）你把咱白杨树卖钱做了啥？

张：（接唱）我嫌它长得高从不结啥。

四：（接唱）你把咱大案板卖钱做了啥？

张：（接唱）我嫌它擀饭时耸哩垮嗒。

四：（接唱）你把咱毛边锅卖钱做了啥？

张：（接唱）我嫌它打搅团光结锅粑。

四：（接唱）你把咱哈巴狗卖钱做了啥？

张：（接唱）我嫌它不咬别人光咬你妈。

四：（接唱）你把咱大犍（jie）牛卖钱做了啥？

张：（接唱）我嫌它不耕地没有长牙。

四：（接唱）你把咱大叫驴卖钱做了啥？

张：（接唱）我嫌它不推磨不长尾巴。

四：（接唱）你把咱切面刀卖钱做了啥？

张：（接唱）我嫌它切面时光切指甲。

四：（接唱）贼强盗不认错没有实话。

张：（接唱）你再说照嘴上一个耳刮。

四：（转唱西京凋）不学好光耍钱人人叫骂，气得我四姐娃牙齿打架，无奈何解白绫悬梁挂，从今后再不见你这冤家。

张：（接唱）动不动你要死将我害下，我死了我父子漫游天下，走云南下四川湖广游下，柳林桥耍银子永不回家。

王：（上，接唱）耳听见张琏夫妇两口打架，人穷了尽遇上这号邻居，见张琏蹲门口把头低下，却怎么不见了我四姐娃。

（白）张琏，四姐娃哪去了？

张：噢，王妈来了呀，刚才和我吵了半会，现在不知哪嗒去了。

王：（白）哎呀，张琏不好了！

（唱紧诉）叫张琏看你妻梁上挂，快解绳忙将她轻轻放下，真的死去了祸事太大，七姐姐八妹妹全都来呀，娘家人来上大队人马，进了门哭一声屈死冤家，拍桌子摔板凳再把碗砸，如不然到县城将你告下，衙门里打官司损失太大，不抵命就必须多把钱花。

张：（接唱）我张琏听一言心中害怕，求王妈好心肠帮我劝她。

王：（白）四姐娃醒来，四姐娃醒来。

四：（唱西京调）梦儿里忽听得有人喊话，睁开眼原来是隔壁王妈，活不旺死不成苦命巴巴，王妈妈你坐下听儿诉话，我要把内情说与妈妈。织下了三丈布叫他换花，输了个精光空手回家，一升米半升面柴禾不拿，一家人不放火要吃啥呀！

王：（白）这张琏，一古儿不学好，待我管他一管，为娃别生气。

（对张）张琏你对着王妈发个咒。

四：（白）王妈，耍钱赌咒，神鬼不救，赌咒也顶事？

王：（白）四姐娃，王妈我同着街坊，叫他张琏赌个咒，不信把他的毛病改不了。

（对张琏）今日要你赌个咒。

张：（白）要我吃猪肉？

王：（白）人死了七天，嘴张了八天，尽是嘴上抓得紧，人家叫你赌个咒呢。

张：（白）王妈，你听着：

（唱紧诉）我张琏从今后再把钱耍，睡在了高山顶老鳖把血咂。

王：（白）这娃胡搅乱缠，高山顶上哪来的鳖？

张：（白）太阳晒得久了，土鳖也咬人哩。

王：（白）不行，好好的赌咒。

张：（唱紧诉）我张琏从今后再把钱耍，死在了十冬腊月雷把头抓。

王：（白）这娃可扯到沟里去了，十冬腊月哪来的雷哩？

张：（白）南方人口甜蜜舌，那里的雷胡击哩，咋还没有雷哩？

王：（白）我看你张琏胡搅哩，重赌。

张：（唱紧诉）我张琏从今后再把钱耍，死在了麦黄六月霜把我杀。

王：（白）麦黄六月哪来的霜？

张：（白）六月二十四霜祖殿上唱戏哩，那娃子婆娘脸上不是叫霜染了。

王：（白）那是妇人擦粉哩，你满嘴胡狡辩，我看你心还不死哩，我也不管了，我走了。

张：（白）王妈，你不要走，我诚心改错，再要耍钱你把我的手腕子剁了，你听我发誓：

（唱紧诉）我张琏对天发誓，再耍钱把我的手腕子剁下，你看我把骨碌子撒到火里烧了去。

王：（白）这就对了，劝罢四姐娃，张琏请记下，女务针红，男务庄稼，和气才生财。

张：（白）从今后戒赌再不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