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立盯着眼前那盘鱼，皱了皱眉，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这时，在一边的老陈高兴得七荤八素、满脸通红，热情地招呼周立：“这大石斑难得，得赶紧趁热吃！”老陈丝毫没察觉周立的不安，照旧操着一腔浓重的潮州口音吆喝：“来，小周，你是咱们公司的大功臣呐，赶紧动筷！”。

在一旁的郭誉清看在眼里，假装不快，调侃老陈：“啧啧啧，老陈，你就是偏心！”

老陈自然不是省油的灯，回道：“你这小子一天到晚只知道泡妞，哪天你要像小周那样，用心一点，用功一点，给公司争点光！不要说一条石斑，十条我都给你喂到嘴里去！这次小周得了这个设计赛金奖嘛，嘿嘿，以后我还愁没有单吗？大单肯定都自己找上门来啦！”说完老陈便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顾自哈哈大笑起来。

老陈是潮州人，包工头起家，早年借着南方改革发展的势头，打拼下来，身家已逾九位数，可随着接触的人群层次越来越高，他每天低头闻着自己一身腥土味，一股自卑感油然而生，竟拍案而起，拍着胸脯说要改行做建筑设计。说风就是雨，老陈的亲人朋友都还没反应过来，老陈便注册了现在的建筑设计公司，并且到附近大学建筑系招兵买马。

那时，恰逢毕业班的周立和郭誉清，一个学霸，一个学渣；一个清清白白，一个花花公子，可都是上下铺的患难兄弟。老陈那土鳖竟然给出别人三倍的高价聘请实习生，他们俩就上钩了。原本只想着玩玩，或许老陈公司不到两年就倒了，结果他们就带着这个玩玩兼恶毒的想法一呆就是5年。5年了，老陈的公司不但没倒，还有点蒸蒸日上的意思。这次，老陈第一次出手这么阔绰，带他们来高级海鲜酒楼，过去也就是在街边摊撸个串或烤个鸡腿什么的。

“可惜啊老陈，你这殷勤献得不对啊，让我轻轻滴告诉你，你亲爱的小周不吃鱼。”郭誉清矫情地对老陈挑了挑眉，又翘起兰花指指了指周立。

“紧摸回事哦？小周你还不能吃石斑？”陈老板对着周立热切地问。

“他不仅石斑、黑斑、黄褐斑啥斑都不能吃，凡是水里游的，都不能吃！”郭誉清依旧轻佻地回答。

“实在不好意思老陈，我打小不吃鱼。”周立很是抱歉。

“啊，我们海边城市哪有一天不吃鱼的？又新鲜又补脑，年轻人还不吃鱼！”陈老板掂掂肚子，惋惜的说。

“还有这么奇怪的癖好，那吃别的，来来来，白切鸡、蒜香骨。”老陈转而又嘀咕，“小周啊，你这是信的什么宗教还是身体过敏不能吃？”

“是，可能是过敏。”周立答。

郭誉清接话：“上次没告诉他那是鱼丸，他吃了半颗，他便抱着马桶当亲人，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了。”

老陈疑惑地看了看周立。周立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2

周立其实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大概从他小时记事开始，他就吃不下鱼了。去医院查过敏源，也查不出什么问题。不过他最终还是想明白，把原因归结于那个梦。

“我宁愿下辈子变成一条鱼被你吃掉，也不会和你在一起！”梦里一个女孩愤怒的尖叫。她是那么清晰，就像真的在眼前，穿着青衫黑裙，齐耳的短发，一脸稚气，看着像民国时代的学生。她的叫声是那么尖锐，一直在梦里回荡。

而周立，总是重复做这个梦。

也因为常年做这个梦，除了不能吃鱼，他连身边的女孩都恐惧，30岁的大小伙子，连女孩的手都没碰过。

回到家，周立松弛了下来，把自己陷到沙发里去。

一只头顶秃了一撮毛、灰黑色的猫踏着细碎的步子跑了过来，它用头蹭了蹭主人的腿。

“嘿，秃仔，你还没睡呢！”

周立摸了摸秃仔的头，秃仔一下就顾自又跑走了。

“哈，每天就例牌打个招呼就跑了，也不跟我亲热一下？别的猫可亲主人了啊，枉我这么辛苦赚钱给你屯猫粮！”周立笑着这么抱怨道。

这是一只高傲、情绪化的猫，如果周立哪天惹它不高兴，或是买的猫粮不合它胃口，它得不理周立好几天，有时还把整个家都掀了，在周立电脑键盘或床单上撒尿，直到周立低声下气去哄它，解了气才肯罢休。

周立这铲屎官看似当得挺悲催的，但他还是乐此不疲，毕竟他寂寞，能慰藉他的除了工作也就只有秃仔了。说起秃仔，那是周立大一的时候，在学校操场的草丛里发现的，当时它还只是一只睁不开眼的小幼崽，也许没被发现，恐怕就夭折了。周立在校医那要来了针筒，一点点给它喂冲稀的奶粉，把它救活。因为它从小头顶一直秃着，周立便给它取名“秃仔”。一晃十年，秃仔也十岁了。据说猫狗的1岁相当人7岁，秃仔已是只70岁的老猫！

晚上，周立还是无可避免的做了同一个梦。那个女孩又出现了。每个梦见她的夜晚，第二天起来，他都不寒而栗。

3

周立理工出身，现在又是建筑设计师一枚，本来很难相信鬼神之说。但为了这个重复的梦境，他还是到处打听哪里有通灵的神婆，希望能帮他解开谜团。

经过托人关系等一番周折，神婆找到了。神婆在他面前又是撒米，又是熏香，一番折腾后，便对他说：“这是你宿世的姻缘，可惜你没珍惜，现在人家讨债来了！这样吧，花些钱做个法事，多烧点纸钱给那女的。三万块，包让她走！”

尽管周立那个时候工资有多，可他还是吃了一个月的方便面，把省下的和存的钱都给了那神婆。

神婆为他举办了一场称得上宏大的法事，在神婆自家后山一个空旷的工地上，一张供桌供满了供品和香烛，神婆在桌前卯足了劲，指天划地，卖力吆喝，又在不远处烧起了一堆又一堆纸钱。望着熊熊烈火中往上串的火苗，周立双手合十，他突然感到很愧疚，虽然很无奈，因为他压根不知道所谓的上一辈子发生过什么事情。真有上一辈子吗？那下一辈子又会怎样？他觉得很无力。但如果他真的亏欠那女孩，他愿意偿还。毕竟谁愿意纠结于过去？那还是他出生以前的事情！他只希望拥有自己的现在和未来。

不过很显然，一切都是徒劳，那场法事以后，他依旧还在做那个梦，还是不能吃鱼！

郭誉清知道这事以后，两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大，样子看似恨不得把周立给吃了：“你丫有病吧？！你把钱给我拿去开房，够我到五星级酒店约一个月！”

“别闹了，我已经很郁闷了。”周立微微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似乎他越是想结束这个梦，梦里的一切就来得更汹涌，那女孩的尖叫声更加犀利尖锐，以致他近乎到崩溃的边缘。

其实，不吃鱼对周立的生活影响并不大，可梦里的女孩却给他的恋爱生活蒙上了一层灰。

很多亲朋好友给周立安排相亲对象，基本见过一次面，就没办法再有第二次接触。当他看着女孩的脸，一转眼，眼前女孩的脸就成了梦里那个嘶声力竭的女孩的脸，吓得他直打哆嗦，拔腿就跑。相亲的女孩们都很生气，说他没礼貌，纷纷向介绍人投诉这个男人太奇怪了。那些介绍人渐渐也不敢给他介绍了。

可30岁已经摆在面前，常年形单影只，家里父母不断的催促，同学同事间异样的眼光，都在怀疑他不跟女孩恋爱，是“有基情”。周立唯一的回应就是苦笑。

周立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那是心理上自我暗示不平衡而已，给他开了点安眠药就糊弄过去了。

年复一年，跟他厮守的依旧只有那只瘦骨嶙峋、傲气十足的猫，还有偶尔被女孩甩了就来找他蹭饭的郭誉清。

4

一个明媚的周日早晨，郭誉清手捧着一堆东西敲开周立的门：“喂兄弟，你要再这么腐在你家里，你得长毛，发霉的那种毛哦！”还没等周立回答，他紧接又说，“我请了年假，还有补加班的假，和女朋友去旅游，半个月，你帮忙照顾一下她养的鱼。”

“你哪来的女朋友？约炮还能约出女朋友？”周立冷笑说。

“去去去，这是我表姐介绍的！”

“你这条什么鱼就不能找别人看着吗？”

“找别人？你是不是该好好想想上次客户请吃饭，谁帮你挡的酒？”

“我家还养着猫！”

“你不吃鱼，你家猫能吃鱼？它没吃过，不可能想着吃的。”接着郭誉清一边往外走一边甩手叮嘱，“每天喂一点鱼食就好了！还有三天换一次水！”

周立看了看那条鱼，青白色，不是很大，尾巴细长而飘逸。他隐约有点说不出的奇怪和担心，但没办法，就忍耐些日子吧。

第一天，他上班以后偶尔空闲还会倒回家来看看，他有点担心秃仔会不会把鱼吃了，或一个不高兴直接把鱼缸砸了，鱼扑腾在玻璃沫里死掉。

可每次回到家，周立看到的却是秃仔匍匐在鱼缸前，一边看着鱼游，一边摇着尾巴，悠然自得。自从这条鱼来到他们家，秃仔似乎变得心情很好，它从来不向鱼缸下爪子，只是隔着玻璃看着那条鱼游来游去，吐泡泡，它似乎就很开心了。

过后的几天，周立渐渐放心了。不过让周立莫名其妙的是秃仔时常还会对着鱼轻声叫上几句，像似在对鱼唱歌，它眼里的那份深情，让周立觉得太奇怪了，养了秃仔十年，从没见它对哪种动物这样，哪怕是母猫。周立笑着调侃秃仔：“你这是老猫思春？但对着一条鱼这样，你觉得合适吗？”

半个月后的一天，周立接到郭誉清的电话。

“嘿，周兄，我们回来啦！给你带了泰国清迈最热辣的猛男精油！啊，还有人妖专用的，你要哪个？”

“赶紧把你那条鱼牵走！”

“你明天带回来公司给我行吗？”

“行！”

周立不愿多废话，他觉得鱼这类生物已经让他不正常了一辈子，他不能让他家的猫也跟他一样不正常。得赶紧把那条鱼撵走。

5

当天半夜，屋外传来秃仔一阵阵怪叫。“哗！”鱼缸落地，玻璃混着水在地上砸开了花。周立惊醒，奋力爬了起来。

“秃仔！”

当他跑出客厅，只见秃仔轻盈地越过玻璃碎片，迅速一口把鱼叼起，紧接顺着窗户跳了出去，著落在窗外大树的树干上。

“秃仔，你给我回来！”

十年，周立从来没想过秃仔会给他制造这般景象。即使所有人都说猫是野性的，再温顺的猫也架不住春天潮湿的荷尔蒙。可现在是秋天！再说这十年，哪怕窗户和门都敞着，秃仔也不曾独自出门半步！

秃仔叼着鱼，回头看了一眼周立，迅速跳下树，逃走了。

周立身子一下摊软，跌坐在沙发上，脑袋一片空白。

第二天一早，周立给郭誉清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鱼被猫吃了，回头再赔偿他女友。顺便让郭誉清帮忙向公司请个假，猫不见了，他得去找猫。

可电话那头，郭誉清明显透露着紧张：“啊，那鱼有剧毒啊！猫吃了会不会有问题啊？！”

“郭誉清！你说什么？！你这混蛋怎么不早说！”周立瞬间急了。

“我哪敢说，不怕猫去吃，是怕你去吃，你最近状态这么不对路。我女友说如果我背叛她，那是用来毒我的。”

周立撂下电话，火急火燎，在家附近到处找。

最后他在一棵紫薇树下发现了那只皮毛已被风吹得凌乱的老猫，它已经两腿一伸，浑身瘫软，完全没了生命气息；它的身边便是那条青白色的鱼，鱼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流金般的阳光下，鱼鳞映出一晕晕光圈，鱼看似在发光……

周立眼泪一下落了下来，一只陪伴他十年的老猫，说走就走了，他根本搞不清楚出了什么状况。这十年来，秃仔一直很乖，它怎么会这样？他在树下挖了个深坑，把猫和鱼都埋了进去。

夜里，周立发起了高烧，他做了个梦，迷糊间他看见秃仔把鱼轻轻放在青草地上，它看鱼嘴用力一张一合，呼吸甚是困难；它很着急，去舔鱼，那样子不像要吃鱼，而是在安抚呼吸困难的鱼。可鱼鳍刺进了它的舌头，它觉得辣疼。它依旧不停的舔舐鱼，希望鱼能舒缓过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秃仔开始蜷缩在地上，喘着粗气，喉咙呼噜呼噜的低吼。

最后，它用爪捧了捧鱼，想让鱼再靠近自己多一点儿，便合上眼了。

“秃仔！回来秃仔！”周立在梦里拼命地喊。

深夜的星空幽深璀璨，紫薇树底下，猫与鱼的身体突然飘出两个像萤火虫那样的亮光，瞬间化作两股青烟，烟又化作人型------一个青头少年和一个白衣少女！而女孩竟是周立梦中反复梦到的那个女孩！青头少年轻轻牵起了少女的手，在少女的额上留下深情的一吻，少女没有拒绝，抿起嘴对少年笑了笑，笑得纯净娇美，她眼角泛出了晶莹的泪光。少年转身向周立用力了挥了挥手……很快，那对人儿便消失在夜空中。

一缕阳光透过窗纱照进周立的房间。醒来，一切如常。他突然觉得如释重负。

6

走在回公司的路上，刚下一个小斜坡，一个扎着麻花辫子、皮肤白皙的女孩迎面从马路对面走来，女孩眉目清秀，扑闪的长睫毛下是一对清澈灵动的大眼睛，她身著素咖啡色的麻布长裙，中式的风格，脖子上还戴着一条鱼型的翡翠项链。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周立愣住了，他似乎有种被触电的感觉。他马上反应过来，转身追了上去：“你好，你戴的那个鱼，鱼的吊坠很特别。”周立惶恐地开始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搭讪。

“是吗？谢谢。”女孩有点诧异，但还是对周立笑笑，从容回答。

“去上班吗？”

“嗯。”

“你往地铁站走吗？我也往地铁站走，刚好同一个方向，你介意一起走吗？一起走过去好不好？”周立语速极快，人家还来不及回答，便连珠炮发地问，还自问自答。

女孩看了看眼前这个帅气儒雅的男人，却紧张得手脚僵硬，脸部肌肉紧绷，不禁扑哧一笑，轻声应道：“好。”

此时，周立突然发现，他眼前的女孩就是眼前的女孩，不再是那个青衫女孩了。

秋日的阳光很暖，风轻云淡，路上人群熙攘，却留洒一路欢声笑语……

一场鱼殇，

一段因缘，

一路走来，

了往世恩怨。

终。

曾经生，你抿我一个微笑。

这一生，我只能常为你诵经，回向这个因果。

我曾赌咒，下辈子做一条鱼，让你吃掉来偿还吧。

所以，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梦里，即使我在梦里，痛哭。

后记：

本来这篇短篇应该在七夕的时候发布，以一条吐泡泡鱼的项链做广告插图，悲催的是，不到七夕，不到我发布这篇短篇，项链就卖了。后来等找到合适的翡翠料子再做设计，工厂定制镶嵌出来另一条，几个月便过去了。这短篇唯有重新拿出来修改，而后再发布。

去年七夕也写过一篇短篇，当时是如意给我润色的，推的是心形的翡翠项链。写小说是非常费时的，都是平时脑袋里蹦出一个想法，额外有时间慢慢去梳理和丰满。

曾经，我请求一位做插画师的朋友给我画些插画（我付费），他却一脸不屑：“你还能写小说？！”好吧，我还是拿自己的摄影做插图……对于我来说，我写，只是想把一个想法或故事讲完整，你要写作技巧多好，文字功底多深，语言多优美，那没有。

祝愿大家都开心。

敬请长按







































中科白癜风
治疗白癜风用什么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