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友卢生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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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友卢生(九)

“借民力以治公田”

我问卢生:那位后来的巨虎为啥要到侯老的油田呢?

卢生说:你这个人就是不关心大事,他就是从油田起家的呀?我跟你说,正经的石油学院物探专业毕业,毕业后先去的大庆一个地质队做技术员,有才啊,很快就当上了党支部书记和大队长。这么说吧,石油战线十八年,从技术员干到石油部副部长。

我说:行啊!他有背景吗?

卢生说:你看你,你看你,咋就不能用正常眼光看官场呢?官场的主流还是好的,不仅这个人没有任何背景,侯老也没有任何背景啊?我你更知道,一丁点背景也没有,不也遭到组织部门的慧眼青睐吗?

我笑:这么一本正经有劲吗?你们仨的最终结局已经说明了一切。

卢生说:那是另外一个范畴的问题。

我说:好吧,你继续讲。

卢生说:后来,他在仕途上顺风顺水,一路高歌。他回油田视察的时候,不仅早已离开了石油系统,而且已经跻身于大人物的行列了。

我说:我有时候真的很困惑,很多所谓的大人物,出身很贫寒,年轻时吃了很多苦,本来还十分谨慎,可是随着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自己也就逐渐露出了本色。到头来或者身陷囹圄,或者悉数罚没,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真是何其苦呢?

卢生说: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当县委书记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县里的一个山村,发生了一桩恶性案件,灭门案,一个平素老实巴交的农民把村委会主任一家满门抄斩,起因则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我去调查这个案子的时候,我找村里的老人和妇孺聊这个凶手一生的轨迹,发现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戾气里,小的时候父母讨厌他,因为他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大了以后村干部讨厌他,因为他逢年过节从来不给他们送礼。乡下的事情你不明白,只要村干部讨厌他,全村人就基本上都讨厌他。谁都对他呼来喝去,谁都可以欺负他,谁都不拿他当回事,可是那一天,就是他持一把大斧头闯进村委会主任家的那天,他拿自己当回事了。

我说:这跟从穷孩子变成领导干部有什么关系?

卢生说:当然有关系。比如我,也比如侯老,我专门问过侯老,甚至我认为那位巨虎也是如此。我们在农村生活的时候,都受尽了欺凌和白眼。只是我们选择了与刑事案件不同的道路,我们有知识,会钻营,可以抓住机会攀附高层,一举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但是,青少年时代的苦难和屈辱是不可能忘记的。这是一块潜伏的病灶,是病灶就有爆发的一天。但是这种爆发与匹夫的爆发不同,他更多的是使用权力,为自己使用权力。

我说:我有点理解你为什么是个官迷了。

卢生一笑:理解万岁。

我问:你那侯老就是这次被那头吊睛白额虎收入麾下的吗?

卢生说:可以这么说。

我问:是漫不经心的一拍即合,还是殚精竭虑的一举成功?

卢生说:是殚精竭虑的漫不经心。

我说:真累。

卢生说:该累就得累,侯老说他自从接受了陪同任务,就开始考虑陪同的方式。是与大家都一样的恭恭敬敬拿个小本儿事无巨细把擤鼻涕打喷嚏都记录下来,让未来的巨虎连一点印象都留不下来,还是不拘一格,不卑不亢,说话随便但不话痨好呢?

我说:最好给他算一卦。

卢生说:去去去,没正形儿。侯老说他是把陪同巨虎当成自己人生最重要的契机看待的,他反复考虑,沙盘推演,踌躇再三,决定选择后一种方式。他后来跟我说,这绝对是一招险棋,但是要这样想:第一种陪同方式和第二种陪同方式都可以圆满的完成写文章的任务,但是,前者肯定不会给他留下任何印象,更不用说能对自己的前程有什么影响了。但后者,一切都在未定之天。选择前者的人,肯定是一个胸无大志不思进取的人,而选择后者的,则绝对是一个野心家。

我说:我擦,把一件普普通通的陪同任务搞成暗藏机锋的进阶行动,也只有你们这样诡计多端的人做得出来!

卢生说:确定了战略战术之后,年轻的侯老开始昼夜查资料,做卡片,翻典籍,把准备工作做的扎扎实实。

我说:打住打住,侯老那头巨虎不过是一方水土养的一方土鳖,哪里能有什么资料?还翻典籍呢,哪部典籍里有他?

卢生说:这你就不懂了,他不是要翻关于巨虎的资料,而是要翻阅各朝笔记,还有资治通鉴汉书史记——这些算不算典籍?

我不解:读这些干嘛呢?

卢生说:为了即将到来的对话,准确的说,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对话中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说:快讲快讲,我怎么突然对这些事有兴趣了,我是不是堕落了?

卢生给我打包票:没有没有,你还是你。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年轻的侯老刚刚调到油田宣传部的时候,受够了一个小科长的气。后来在一位养尊处优的大姐点拨下,他明白了把小领导往大了看的道理,于是顺风顺水。侯老是很善于举一反三的,一个人是不是聪明主要是看他会不会举一反三,你知道举一反三的重要性吗?

我说:知道,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嘛。

卢生叹气:一点正经也没有!年轻的侯老就是从把小领导往大了看中得出了把大领导往小了看的结论。看起来是个悖论,其实不然,有着深刻的辩证关系。事实证明,他的这个结论是非常正确的。把大领导往小了看,不是说不尊重大领导,不是说没有礼貌,而是说跟大领导相处的时候,要谈吐自然,最好是谈笑风生。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要战战兢兢,不要唯唯诺诺,大领导走到哪里身边簇拥的都是这样的人,他早烦了。要是偶然见到一个初生牛犊般的年轻人,怎么能不喜欢?当然,初生牛犊也必须是懂礼貌的,恰到好处的尊敬和敢于直言的随意并不冲突。

我烦了:你快点讲他和吊睛白额虎的谈话好不好?

卢生说:好好好,参观和视察就不用说了,在午餐的餐桌上,大领导赞扬了油田所在省的人民,说守纪律、讲义气、甘于奉献,听话等等,然后说当地的几任领导也都很务实,真抓实干,而且有不少创新。陪同的领导们都是满口的是是是,对对对,年轻的侯老说话了,他说我们这里的领导善于创新那是有历史传统的。一听这话,大领导就问了:有什么传统啊?

我说:对呀,有什么传统啊,义和团算吗?

卢生说:去去去,什么义和团,年轻的侯老说起了两千年前的一项重大改革。侯老说:几乎每一个创新,都可以在历史文化里找到根。譬如改革开放之初的大包干,那时的口号是“交足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其实也并不是什么人的首创。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期,土地制度完全是公有制,公有制就是国君所有制,那时不光国君的挑费,干部的薪资,诸侯的用度,王室的吃穿,统统都从公田里出,所谓“借民力以治公田”。可是后来公田越来越薄,草盛豆苗稀,已经影响到官家的利益了,我们这里的领导就把公田改为私田,把集体劳动改成向私田收公粮。这就是发生在我们这里的初税亩,这是公元前年的事。

我问:巨虎听了有什么反应?

卢生说:当时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侯老说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开始了举杯。但是吃过饭在楼下喝茶的时候,大领导冷不丁问侯老:你最近读些什么书啊?

我问:侯老怎么说?

卢生说:侯老如实供述:我现在读资治通鉴。大领导微笑,问有什么心得吗?侯老说:二十九卷洋洋三百万字其实就讲了一个道理——任何朝廷或者权力集团的落败都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从内部瓦解。

我问:巨虎听了有什么反应?

卢生说:人家那时还不是虎呢,能不能不用巨虎这个称呼?

我说:就用!巨虎听了有什么反应?

卢生叹息:随你吧!当时听了只是笑笑,然后就说要午休一下,秘书就把大家送走了。下午仍旧是例行的视察,大领导走走看看,发表了许多鼓舞的言论和他自以为诙谐风趣的谈话,陪同的领导适时引领大家一起大笑,然后又戛然而止。晚餐的吃喝年轻的侯老没有参加,他跟油田宣传部长说需要整理一下今天活动的内容。其实他什么也没做,就在酒店套房里踱来踱去,心神不宁,并不时看看表。

我问:他咋回事?

卢生说:他在跟自己打赌,赌一会儿大领导会不会找他。

我说:我擦真累,找他了吗?

卢生说:真找他了!8点半,宴席散了,人也散了,他接到宣传部长电话,说领导秘书让他立刻去大领导的房间。他定一下神,深呼吸三次,然后乘电梯上顶楼。大领导住在顶楼的总统套房,顶楼的其他房间则分布着他的秘书、警卫、医生以及各种型号的小催呗儿。当然,整个酒店都不对外营业了。

我说:得,略去寒暄,只说聊天。

卢生说:你这个人真没办法。其实就是漫谈,漫无边际。油田的领导一个都没有,都是大领导身边的人。先聊了下情上达的问题,年轻的侯老侃侃而谈,他直接拿大领导做例子,他说您在权力上绝对处于优势,但您在下情上达方面绝对处于劣势。封锁和掩盖下情是各级官员在官场谋生的手段,您再圣明,再公正,再执法如山,架不住我们这里莺歌燕舞形势大好。权力大又能怎么样?我们报喜不报忧!而且在下情上达的路上,必定要经过层层的加工修改。注意哪些,选择哪些,忽略哪些,哪些多说,哪些少说,哪些一笔带过,哪些是主流,哪些是支流,哪些是十个指头,哪些是一个指头,哪些能说清楚,哪些不能说清楚,强调哪些方面,隐瞒哪些方面,这就是我们的基层官员每天需要考虑的问题。首长可能会说我们设立了许多监察机构,我们历史上有很多清醒的君王,他们为了下情能顺利上达,为了考察各级官吏的实际状况,也设立过御史、给事中、都察院,他们的责任就是直接向朝廷反映地方的真实情况,可是有用吗?他们一个个都被地方官员的收买所包围。从形式上说,王朝下情上达的通道是畅通的,但是细细一看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老百姓包括各地士子,要想给朝廷写信反映情况,需要七个关卡。第一关是衙役,必须把材料交给衙役。第二关是书吏,衙役交给书吏,书吏官位很低,但是权力很大,可以随意处理文书而不上报朝廷。不仅为害百姓,而且直接危害到朝廷的政治安全。第三关是书吏向州县官员汇报,第四关是州县官员向府道一级的官员汇报,第五关是府道级官员向更高一级官员汇报,第六关是更高的官员向朝廷的各部汇报,第七关则是朝廷各部向秘书班子汇报。古人说知屋漏者在宇内,知政失者在草野,可是他知道没用啊,必须要让朝廷知道。但下情上达的路有多难啊,朝廷收到那天,克里姆林宫塌了!

我说:艾玛这个侯老还是有点水平的呢!巨虎怎么说?

卢生说:大领导一句话也没说,然后扯了一通闲篇儿就散了。第二天他离开油田,走的时候跟送行的领导们握手,也没跟年轻的侯老握,侯老觉得很失落。

我问:也许说的太那啥了?

卢生说:三个月后的一天,油田一把手来宣传部找到年轻的侯老,验明正身后,命令他即刻赶往机场,由一把手的秘书陪同他飞往北京。

我赞叹:我擦,忽报人间曾伏虎啊!心怀诡计艺高胆大的人就是不一样啊!不过有意思吗,到头来还不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卢生说:我不以成败论英雄,我以谋略论英雄,成者王侯败者寇嘛。

我说:我不赞成成王败寇,成的直接原因是王,败的直接原因是寇,而不是成了就是王败了就是寇。我有时也会看一些贪官的传略,发现他们基本上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幼时贫寒,然后苦读,大学毕业后兢兢业业的工作,随着手中的权力一点一点增大,自己也就一点一点变质。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的,就说西汉那个苦孩子匡衡,家里都穷成啥样了?晚上连蜡烛都买不起,隔壁邻居有钱,天天晚上灯火辉煌的。他就给墙壁凿了一个洞,借着那边透过来的烛光看书。这样的孩子那肯定是一路大学研究生博士生下来,组织部门也觉得好,就提拔。他后来当了好大的官,最后因为腐败一撸到底。我很喜欢林肯的一段话,他说几乎所有人都可以忍受逆境,但如果想测试一个人的品格,就给他权力。

卢生微笑,他说:我不是为自己开脱,但我不大同意你的观点。什么叫官场?“官”简单,关键是“场”。我理解这个场不是赛场不是市场也不是演兵场,你从未涉足官场,所以你感受不到。场是气场,是物质,是能量,是与社会的关系。组织部门考察一个干部是很细致的很严格的,千考察万考察,到头来几年就出问题了,这就是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场”对干部的影响。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我们乡下人比他们聪明的地方,我们种粮食不仅知道挑选最好的种籽,而且更明白土壤的重要。

我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不想听这些,我想听你那个侯老到了白额虎身边后的事儿。

卢生说:只能让你失望了,有关部门关照过他不要讲。

我说:真没劲。以他对你们那个“场”的透彻理解和谋略,对你的仕途有不少帮助吧?

卢生说:那倒是,虽然都是指导性的,点拨性的,但我受益良多。比方说有一次我在官场受挫,心情很郁闷,便去找他聊。我问他为什么现在的官场不是黑白分明呢?他告诉我,官场的底色是灰色,早就不是非黑即白了。你既不要把官场想得白璧无瑕,也不要想得一片漆黑。官场是有规则的,把规则不当规则,必定失败。但是把规则太当规则,也不一定成功。

我说:透彻!

卢生说:在很长一个时期里,我把他这段话作为我的座右铭。

我说:不说虎了,说你那只狼吧,你们一直相处的比较融洽?

卢生说:很融洽,因为我们俩的奋斗目标非常一致——创造政绩,然后他提拔,我继任。他做人是粗鲁一点,但也是粗中有细。我跟他一起去乡下,不带秘书,不要司机,他自己开车。村干部们给我们杀羊吃,我觉得有点不妥,就提醒他。他哈哈大笑,说你只管吃,球事也没有。然后跟我推心置腹的说:痛恨我们的不是偏僻山乡的村民,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损失。真正恨我们的是身边的干部,他们没机会没资格吃喝还有那啥,所以心里恨我们。我见过许多出事的干部,只要一出事,身边的工作人员纷纷举报,他们的证据一把一把的!

我问:听了这话有什么感觉。

卢生说:从心里冒寒气,好几天都不舒服。有一天,我独自开车回县委,忽然在路上看见一个女人,打一把伞,落寞的走在细雨在。身材,姿态都非常像改改,我赶紧停车,落下车窗:改改!那女人闻声回头,不是。我跟人家道歉,说认错人了。我想改改了,其实我经常想她,特别是一肚子负能量的时候,但是这一次,我决定去看看她。

待续。。。。。。

茨冈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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